而正當七罪還想著離貘究竟又要幹甚的時候,卻聽見大殿之上忽而飄出一聲女人的聲音,他愣了愣,所有仙人也都愣了愣,最後又都移目至離貘身上,隻見她血淚兩行,雙手撐扶在玉石地上,一雙流出血淚的眸子狠狠望向天階上頭七扇屏風後麵的人身上。
“我何罪之有?”
這是從進了這大天正殿以來,鍾離貘開口的第一句話,眾人都沒能料到,那二百八十大杖的天罰下,她都不曾吭過一聲,此時此刻卻對著天帝爺的臉麵硬生生咬著牙問出這句狠話。七罪心中忽然咯噔一聲,心中失驚暗道不好,此女子非常人,能拖著條半殘的身子和天帝爺對峙,想必是活的已經膩了,對自身的好死歹活都置之度外了。
這樣的人再審下去,便是一點意義都已經沒有了。
想至此,七罪連忙整好仙袍想先行離貘一步,開口向天帝爺討個誅殺令,先殺了這孽障再細細追究她放火寒涼,天牢殺人等一係列天罪。
可這右腳剛邁出一步還不到,耳朵卻聽見一段聲響,嚇得他立馬退回右腳站回原地,而後雙眼不思議的朝天階上方的屏風後頭望去。
“血瞳遺子,天界罪人孽障,豈有容身之理?”
此聲一出,眾神列仙一並低下頭去點頭稱是,唯離貘仍抬著頭,兩行血淚緩緩落下脖頸,浸紅身上最後一片白衫子的地方。那一雙狠伐決斷的眼直勾勾逼著屏風去,像是多年前第一次踏入這片大天正殿一樣,依舊對屏風後麵的那人好奇無比,這麼多年一晃而過,風一般掠過她的眼睛,她見他之麵不過五次不到,如今再看著這熟悉的屏風熟悉的場景,卻是無論如何都再也記不起那張可畏可敬的臉究竟長什麼樣。
“何去何從,本就非我能定,可為何又要定我所謂的天罪惡人的虛名!如若不逼我,我又怎會走上今日這條死路!”
“你的路從一開始便已成定局,”那人斷掉她的話到,“十六年前,東陸霸主偷盜天書不還,四年後逃出天界法網,留下一尚滿四歲的孽障,若不是彼岸留你,我將當場斬斷你塵世緣根,墮入那冥界永世不得周轉!”
“那又為何要收留我在這天界!”
離貘破口大怒道,模糊淚眼看花了眼前屏風,恍惚間天旋地轉,隻剩她一人在天階下 獨飲成歡。
此話罷,上頭片晌沒了一點聲音,整座大天正殿上,隻剩下離貘傷心欲絕的怒聲傳來,不知是過了多久,屏風後頭的人方才開口說了話。
“彼岸要我留你到十六成年日,此後生死輪回,再也由不得你個人做主。”
離貘聽到此話,本流著淚的眼霎時停滯,如凝固冰霜,從臉上凍結到心上,最後四肢麻木再也無法站立,一下子摔倒在地,發出重重一聲響,卻無一人敢吭半點聲,都隻是退後五六步,靜靜等著看這一對舊父女之間的情仇恩怨。
半晌後,由屏風後出來一個小小束發童子,卷開手中卷軸,清聲念道:“天罪惡人,原寒涼宮宮主,天子九女鍾離貘,真性終發,本性成孽,乃東陸霸主血瞳凍雨遺子,存則不利天地,留則枉視倫法,故經神議,廢仙位,貶天身,禁閉天牢鎖妖之塔,擇日斷魂伐魄,永世不得超脫。”
童子念罷退回屏風之後,天階下眾人皆一片白衣仙袍,唯一紅衫女子,裹著血色衣衫瑟瑟發抖,兩行流幹的血淚黏在那張傾世容顏上,紫眸之影忽隱忽現,似快要滅掉的燭火,望著幾層天階一動不動,失了魂落了魄。滿是憔悴的麵上,此刻竟無半點活人的氣息,那二百八十廷杖的痛,正沿著渾身傷口直竄心頭。
女子低低喃喃,誰也聽不清她說些什麼,誰也瞧不見那臉上神態,半天沉寂之後,方才有離得近的幾人聽清了女子所說是甚,可卻為時已晚,直至眾人都聽清了這反反複複一句話,滿堂皆大驚失色,彼時大天正殿上方緩緩站起一名赤濃女子,眉目餘光掃過廳堂,正正道。
“滅人者,當自滅。”
霎時正殿掀起腥風一陣,卷起滿堂仙衣白袍,妖孽者終化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