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忽閃幾絲燭光,姑父宴上眾多親戚仙友,青丘雖大,統領五荒,可多為樹叢草泉,自然沒什麼安身之所。離家近的,則需連夜趕回,離家遠了十萬八千裏的,今晚便要在青丘留宿。
酒酒見周圍鋪滿草席,應是許多人要在此住下一日。她同長顏在一張榻上,竟覺得有幾分尷尬,便翻過身道:我下去打地鋪罷,還有些空著的,你是客人你睡上麵……
不料,方想下去,被扯回榻上。“你是青丘殿下,自然要睡榻上,總不該為了避事,自貶身份。”他雙眸發寒,盯得酒酒直打哆嗦,既然這種理由騙不過他,又道:你,你尊為帝王,不論身份地位……唔……反正什麼都比我高上一籌,所以我要睡下麵打地鋪。她終歸是憋出一條自己都深信不疑的理由,好支開長顏。
睡榻上。
酒酒無言以對,她曉得再怎麼費勁口舌,還是無法如願以償。似有人熄了燈,洞中一片漆黑,酒酒打小是點燭才得入睡,可如今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便一直睜眼不敢入睡,若是厚臉皮點燈,不僅要惹些老神仙上堂告狀,挨板子也不能避免。“我,我好像又失眠了,我就說,要打地鋪的。”
是要本帝抱著你睡麼?他伸手將酒酒環住,道:如今眾仙都已睡下,你再下榻,怕是會擾到他們。她早知道不要講這番話的好,再說,被別人曉得,定要掀起一陣風波。酒酒今夜睡得不算安穩,想著明日邊去斷腸崖采株鴛鴦洗,把糾纏不清的記憶忘掉,回來青丘繼續瀟灑度日,晨時霧裏看花,晚間水中望月,再同素秋吃碗酒,品一壺茶,這些天來,一直盼著。
酒酒醒來,便見著素秋,隨手拎一壺酒道:你同我去斷腸崖,采鴛鴦洗……素秋驚了一驚,有些詫異,“當真?昨晚和姐夫不是好好的麼?采鴛鴦洗做甚,還好姐夫不在,酒兒姐你這麼一講,多傷心哪……”她皺眉有些不解,瞧了瞧空空如也的床榻。酒酒麵色朦朧,道:你同我去。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如此抗拒他,應是北冥婆娑樹下的舊恨,就算酒酒再怎麼對長顏上心,此劫難渡,此恨難已,終是無法補償。她果斷拉著素秋跑去斷腸崖頭。
此處寒氣甚旺,鵝雪紛然,崖下千丈冰簾,不禁毛骨悚然。“我若是平安回來,素秋你便在此等候,若是遇了不測,讓恩明帶些冰草救我。”酒酒方想輕功騰雲,被素秋扯住衣袖,“酒兒姐,你可想好了,吃下鴛鴦洗,便再不能回憶舊情……”她似心有餘悸,唯恐酒酒出什麼差錯,此時長顏怕是已到神族,又該叫誰救她?“我早想忘了,不記起也罷。”酒酒眼眶中滲出熱淚,卻寒風刺骨,凍雪落地。
她縱身躍下,裂風灌喉,在空中踏一九天金羅盤,飛去樓蘭塔頂。素秋眯起眼卻看不見,茫茫厚雪壓雙眼,終歸望不見。酒酒死死扒住檀瓦,那瓦中生一株白植,瑩瑩散光。她想著是此藥,柳芳華曾告訴她,鴛鴦洗極為稀奇,生於青丘極寒之瓦,酒酒方才握住草根,腳踩了個空,竟墜下千丈冰簾,消逝於悠然風雪間。
酒兒姐!酒兒姐!……
素秋不知所措,忙跑回去找恩明。酒酒從未如此害怕,可墜下斷腸崖,她想都不敢想。即使忘不了,死也罷;死不了,忘也好。酒酒便覺得這也是個好歸宿,灰飛煙滅,泯於仙世。
她竟不曉得自己已醒,躺在冰棺中,凍得她如置身寒雪,瑟瑟發抖。酒酒想推開棺門,卻四肢癱軟有氣無力,結上薄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