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人間四月芳菲盡的時節,滿城的花團錦簇已經化作千街萬巷中的剪剪殘紅,安國府的霽月館卻像是被四月忘卻的世外桃源,朱欄白石,瑤池清溪間滿是從西陸,暹羅千裏迢迢運來的奇花異樹,四季不變的錦繡常青,湖邊的飛簷敞亮的鷺鴛亭中卻是另一番姹紫嫣紅。滿堂的荷袂蹁躚,羽衣飄舞。
唐明真坐在那把錦鯉攢珠梨花木椅上,雙手總是觸不到扶手。看著美人們和歌而舞。她看起來並沒有美人們那種直接的美豔——一張臉未免太過孩氣,本來就是比孩子稍大些的年紀。長長的睫,漆黑的瞳,柔軟的臉頰與同樣柔軟的唇。既不是妖冶明豔,又不是溫雅端莊,而是像一隻白色毛皮的小犬。結綠,清萍,絛紅,上官錦年的美人們都是一般蕙心蘭質的名字,一般鮮妍的容貌,想著這些蕙香蘭草的名字真是好聽,哪裏像自己的名字,明真,活脫脫就是哪個禿頭敝履的女道士。話說這還真是一個法號,是為了自己的隱疾還願的。至於郡主,唐明真就更是當之有愧,她與皇室沒得半點瓜葛,隻因了上官錦年隻手遮天隨便撈了個封號給她,上官錦年告訴她,那片小小的封地,在南邊鳥不拉屎的地方,草都生不出。
唐明真本就定力有限,此時縱使珠翠在旁,也開始神思昏昏,長袖作掩,案上拿出一冊才子佳人的傳奇偷偷看著。又拿了筆,在封皮上描著她極為討厭的教書先生的慘樣。忽見月冷閣的丫頭玉珠碎步匆匆跑來,附在唐明真耳邊說:“大人已經朝這邊過來了。”言罷又匆匆跑去了,唐明真一個激靈,即刻收了書,抓了抓在案上趴得不成體統的頭發,還欲蓋彌彰的喝了一口茶,卻看美人們頓了頓,舞步似乎更加柔情似水,有的更不知從哪裏拿來了琵琶,低眉順眼的絮絮彈奏起來,其迅速令人歎為觀止。玉珠作為唐明真的奸細,這次敵情通報的真不及時,唐明真一口茶還未咽下,就瞧見上官錦年一行人過了橋,朝鴛鷺亭這邊走來。上官錦年隨身隻帶了幾個暗衛,一襲淡月色長袍,閑閑地散了發,一看就是召集學士吃茶作賦回來。他身形挺拔巍峨,長發如瀑,閑庭信步走至亭中,唐明真一溜從椅中滑下來站在旁邊,上官錦年從容地在椅中坐下,早有丫鬟捧了新茶,上官錦年接過慢品,唐明真在旁邊偷偷地端詳著他修長有力的手指纏繞了那潤澤剔透的雕花玉杯靠近嘴唇,他其實並非坊間傳言般有一張凶神惡煞的麵孔,完全相反,他柔和的膚色勝雪,竟同那絕品的玲瓏杯一般,而杯上那巧奪天工的雕刻,仿佛都不及他的五官那樣精致好看。唐明真總覺得,他的眼睛才是傳說中的星眸,真的就像夏天她偷偷躺在春冷閣的飛簷,看到的那占滿了整個天空的燦爛星辰,讓整個長安城都耀眼萬分。可遺憾的是,美目含波,卻不怒而威,他有一種天生的冷峻威嚴,如果說傳說中的蘭陵王要用麵具遮住柔美,上官錦年就完全沒有這個多餘,唐明真從來沒有見過比他的外表更出眾的男人,但他的美,卻總是透著生人勿近的氣息,拒人於千裏之外。
上官錦年閑閑的品茶,可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像精心設計過一般,姿態優雅。見園裏花樹正好,又淡淡問唐明真幾句辭賦。忽的又見家仆來報:“文昌閣學士杜承賢求見”上官錦年瞥了一眼唐明真,說:“傳至園子裏吧”這下唐明真才算知曉什麼叫作孽現世報。這杜承賢不是別人,正是唐明真的老師此人一把胡子,長相甚凡,奈何教學頗嚴,一見唐明真就滿口的禮儀道德。有過必重罰。唐明真對他實在懼極,上官錦年都要排到第二去。腦子一慌,沒藏嚴實的傳奇本子就從袖中滑了下來,封皮上畫著歪歪扭扭的杜承賢,頭上堆滿了糞便。果真傑作,上官大人瞧見都給嚇的星眸一縮,揶揄到:“最近丹青可妙啊,還給自己描個小像出來。”唐明真臉皮早磨作城牆厚,暗道抄書難免,大感不妙。轉眼又看見杜承賢已經走在橋上,想到自己昨個兒剛剛報病和學裏幾個混世大仙跑到街上看洋公主上京,唐明真恨不得立馬變了土地婆娘,跳一跳就能鑽到土裏去。再也顧不得許多了,唐明真故作淡定地匆匆對上官錦年說道:“我聽說這園子裏新來了暮靄生煙樹,趁著天好,我出去瞧瞧。”上官錦年並不答話,線條流暢的嘴角了如指掌的笑笑,星眸再次春波暗閃,唐明真明白那是“等著揭你皮”的意思,所以不等上官大人開口,就故作優雅從容,大步流星地走出他的視線,然後撒丫子一路狂奔,一路撞倒幾個麽麽丫頭,總算到了花樹掩映中的春冷閣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