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錦年是這個龐大帝國毋庸置疑的支配者,這個掀起血雨腥風的人,是一個殘忍無情的暴君,恐怕沒有一個史官,可以為他正名。
恐怕這個國度的百姓,都要忘記了原本的國姓。那位曾經奪得天下的君主,早早的成為了一個聲色犬馬的廢物,又早早的終日閉門深宮。又不知何時,國君的妻子,上官持盈,成為這個國家名正言順的女王。這中間,不知經曆了多少翻天覆地,你死我活。
唐明真從來不想明白上官錦年對於權力那種近乎瘋狂的執念。她隻是十分討厭節日進宮。年老癡傻的太上皇與從來看不出表情的上官持盈並坐在高高的殿堂之上,無精打采的幼年太子坐在下首,眼神渙散的左顧右盼,僵硬消瘦的身形與他們過於華麗的衣飾格格不入。像極了一幕慘淡的牽線皮影戲,所以唐明真從來不喜歡皮影戲。她對那座黑沉沉的宮殿有著隱隱的負罪感,或許是少女無知的同情心吧。她並不成熟的意識總是悄悄的矛盾痛苦著,卻又悄悄地依賴著那個殘暴的惡魔。
其實,唐明真幾乎可以確認,自己渴望的,是高牆外一無所有的生活,雖然她從不曾擁有過,雖然隻是逃學市井時的走馬觀花,隻是歪書中文人的談笑風生,雖然她對宮闈朝堂的狂風驟雨從來都是霧裏看花。卻隻是本能般的向往著逃離。可有怎麼逃得掉?她的家就在這個浸滿鮮血冤債的安國府,她唯一的家人,就是那個暴君。
阿真最愛的那隻精致的布偶,包裹在花團般的綺羅叢中,它無心,也不會悲傷那些精心構築的布景,隻是假象。多麼天真可笑,對吧?
唐明真對於自己的病不甚清楚,隻是確確實實的知道,自己患有隱疾,而這種隱疾,似乎是一種邪魔的病症,這些年,上官錦年總是請來一些術士做一些法術,服一些丹藥,連同唐明真的名字,都變作了法號。這令唐明真非常討厭,在她看來,這隱疾並沒有太多的妨礙自己的生活,發病時那些血腥的驚懼,連同她幼時遇見上官錦年之前的記憶,都是模糊而遙遠的,她不想去觸碰,隻想遠遠的躲開。那些痛楚,仿佛會讓她一腳踏空,從此遠離她脆弱的天堂,萬劫不複。
如果說世界上最令人歡呼的事情是好奇心得逞的話,現在唐明真一定是這天下最幸福的人。她現在正坐在在“風夢魂”的二樓,看著接天帷幔飛飛,一樓那華美的廳堂,就成為一個巨大的舞台,多麼巧妙的設計!唐明真興奮的讚歎著,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風夢魂”果然讓人夢斷魂飛。“風夢魂”,是長安城中最為奢侈的所在,通宵達旦,迎來送往歌舞不歇,這實際是長安最大的,咳,妓院。
這是唐明真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妓院,實在是興奮難掩,遺憾的是上官錦年在側,尊敬的上官大人,下馬車時看到勾欄外有一些醉酒親狎的雙雙對對,便毫不猶豫的一把捂了唐明真的眼,阿真一路漆黑的被拖至此,心中憤憤。
他們此行,是為了煙紅淚,閑雜人等早已清退,華美的廳堂有一絲空落落的。煙紅淚煙寒暮是一對異族孿生兄妹,是歌舞豔冠天下的優伶,優伶素來流連朱門侯府,唐明真對他們並不陌生。如今煙寒暮正以一種極為優雅溫柔的方式跪伏在上官錦年身側,水紅色的裙看起來新鮮明豔,屬於異族的奇異淺褐色的發垂至裙裾,美豔的麵龐,像一隻美麗的貓,讓人難以移開看呆的眼睛,可唐明真卻一直沒有正視過那雙碧色的眼眸,那異色的眼球中,似乎有什麼唐明真一直所懼怕的東西。
不知何時,下起了毛毛雨,細如絲麻的雨線從穹頂的天井落下,巨大的接天長幔隨著風雨飄舞。雨霧朦朧中,出現一位少年,血紅色的錦繡華服讓他看上去熾熱妖冶,持一把寶石長劍,奇異的褐發帶著精致的微卷,少年麵色蒼白,有著雌雄莫辯的美麗五官,像一隻有著昂貴毛皮的火狐。
樂聲想起,少年挽了那長幔,騰空而起,在空中拔劍而舞,那是出自上官錦年的靡麗悲傷的曲賦,少年投入地唱著那些俳句,細雨打濕他的褐發,縷縷遮下,更顯媚眼如絲,鮮紅的花瓣和雨飄灑而下纏繞著他的長劍,焰火齊放,火狐泫然欲泣的望著長劍,驀地,竟然向自己刺去,唐明真嚇的驚呼一聲,卻發現作如此反應的隻有自己,隻見少年一劍沒傷了自己,而是齊刷刷的切下左肩到胸口的袍袖,露出大片玉色的奪目肌膚和誘人的乳珠,那勾魂的唇和洞悉風情的藍眸,“果然天下沒有哪個男人可以拒絕他”唐明真呆呆的想。那隻火狐似朝唐明真輕嘲一眼,便徑直飛向上官錦年坐前,伏在上官膝上,低頭輕道:“大人”。上官亦用手指輕撫著他的褐發,可能是陰天吧,唐明真看不清上官的表情,隻覺得他今日比以往更加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