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毀滅(2 / 2)

第二日,身子如同沉鉛,想是昨夜那一潑風,感冒了。頂著昏沉的腦袋,鼻涕齊流地搬了塊石頭,斜倚著洞口,沐著日間尚烈的嬌陽,全身酥軟乏力。

日傍西山,師娘終究是沒有來。我不覺苦笑,三師哥於感情的事向來極是認真,他又怎會告訴師娘我的心思,以這種欺騙的方式褻瀆呢,他自已就不屑的事,可笑我還抱存著幻想。

我搖搖欲墜地攀著柴荊,艱難的挪移,欲閉洞口,忽然一陣極細的腳步聲響,我靜耳凝聽,不覺熱血澎湃,那分明是女子的腳步聲。

也不知哪裏聚的氣力,我竟一把扳倒柴荊,狼狽地躥出,明月之下,那是一裘火紅的輕紗,竟不是師娘。

瞬間,所有的熱情如海嘯退逝,奄旗熄鼓,頭腦一陣巨搐,眼前黑乎乎一團,一切一切,仿佛都遠了。

“劈劈啪啪”,待醒轉時,地下已燃起火焰,那裘紅衫正背對著向火,而我卻已躺在石蹋上,被子蓋得端嚴。

思緒裏翻騰著,這火紅的身影,似曾哪裏見過。她不時向火堆裏添著柴薪,添燃火勢,想必這夜裏的碧落洞,並非我個人覺得冷清難耐。她火火的輕衫被火焰輝照著,竟亦像一團燃燃的火,難以分辨。

“你醒了!”那紅衫輕婉地道,後款回明眸。我不禁駭得一身汗落,這女子形容分明便是兩月前大較之期於霧隱山斬殺妖狐所剩那一隻,可是,為何,此時她竟安然無恙在這碧落洞中,她是如何混上青城的?

“謔啷”一聲,我踉嗆地拔出擱於床側石案劍鞘中的扶弱劍,淺擱上她頸緣,已滿腹疑問,欲待問落。不承想,她竟臨險不懼,恍若無事般淺淺盯著那火苗,“那日,你殺光我族人,獨獨留下我,何以今時,你卻又要殺我?”

我一疑更甚,劍身微顫,“你,你究竟如何上得青城山的。須知青城山把守嚴密,縱然是隻老鼠亦難混進,何況一隻狐妖!”

“你很害怕嗎?”紅衫玲瓏地淡笑,仿佛有些得意。我的強自鎮定欲蓋彌彰的出賣了我的驚駭,甚至暗暗擔心起師傅他們。需知一隻狐妖能活著進入青城山,那是曠古絕今從未有過的事,即使有,那隻能說明,在將來某一日青城山在極不可能的情況下被邪魔攻陷。

“說,不然,我便殺了你。”我幾近咆哮的,劍鋒微偏,天欲崩蹋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充塞整個碧落洞。

她斂了笑容,娉婷玉立而起,伸出食中兩根蔥蔥玉指,夾住劍刃挪向一旁,“如今青城上下被鶴鳴山屠殺殆盡,青城如同一座死山空山,你道我是如何前來!”

一嚇如驚雷,駭得我頭暈目眩,踉蹌奔出,但見四下迷霧一片,即使一輪明月跡如蒙蔽著厚厚塵埃,隱約難辯一團迷糊光暈。紅衫緊跟而出,雙指結印,一道精光透過重重層霧,直穿天鬥,後她火袖一揮,眼間迷蒙頓散,青城大小殿宇全於一片汪洋火海之中,焦腐腥臭氣之氣漫天洶湧,頭腦旋沉,我失足順著山坡滾了下去,一經爬起,便飛速向碧落殿狂奔瘋躥。

該死的枝椏荊刺,仿佛此刻便於我做對,所擋之處,惱怒殘虐地被我怒嘯衝破,心中唯餘一個滅絕的念頭,擋我者死。衣衫零碎如布絛,肌膚亦被勾劃得傷痕累累,皮開血泛。

碧落殿亦在這一場躥天狂舞如妖獸的火舌之中,盡成灰燼,踏著焦煙四起的殘垣頹壁,眉發皆枯,身子早已被餘焰炙烤得濃泡鋥亮,脂油滴噠。一遍遍殘忍地翻尋著,齊聚著那五具焦枯依稀能辯認的親人屍體,我茫然無助,幹嚎無聲。

當這一聲悲天慟地的悲哭終於如山崩海嘯般響徹天地時,再盡掩不住滿腹眷戀和哀傷,淚如傾雨。漫天的空虛壓抑得幾欲窒息,仿佛一刹那生命全被抽空,再無活下去的理由,我緩緩豎起扶弱,淺閣頸肩,竟於死亡的獰笑中蕩起一絲暖意,“師傅師娘,師哥們,黃泉路上,你們不再孤單,禁風陪伴你們來了。”

仿佛所有的痛楚,即將於這一劍割下後,全部煙消雲散,力環右臂,忽覺一陣猛烈的震蕩,似從地獄發出一聲清脆地“啷當”之聲,師傅師娘師哥們的歡呼相迎的身影全被風吹雲散,我哀嚎地奔撲抓尋,終於,是抓著了,還殘留著溫度。

不知何時,師傅的形容變成了紅衫的,她一個巴掌甩出,麻麻的,無甚感受,她帶著殘忍的笑意,忽又惱怒地道,“你青城一脈被人屠戳殆盡,作為青城山最後一位傳人,難道你竟然軟弱到隻一味尋死以求解脫,難道你竟不想替他們報仇雪恨嗎,縱然你奔赴九幽之下,又有何臉麵與他們相見呢!”

這番話,似天雷一個接一個,漸漸將我轟清醒了些,是啊,師傅如此疼我,如今他們慘遭身亡,我竟如此忘恩負義,自私無情。

茫茫然一陣摸索,終於抓住扶弱,駐劍而立,四顧火勢漸消的巨頃瓦屍堆,滿腹的仇恨終於煮沸滿腔熱血,滾燙滾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