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公館的每個人見到李兆君均是充滿了親情般的激動。杜連勝如此,郝玉香如此,鄧巧美更是如此。大紅襖也不敢怠慢,穆香九的先生也該是她的先生,況且她一直敬佩有文化有見識的人。麵對閻光明,她也沒說出過分的話。鄧巧美隻說些客套的話,沒有追問五年來李兆君去了哪裏,做了什麼。因為她看得出來,李兆君不再是當初文弱文質彬彬,能讓穆香九欺負的滿院子跑的教書先生。他雖然病態盡顯病態,隔一會便會擦去嘴角的口水,可他目光盈動著堅毅。他這幾年的經曆定然比穆香九更精彩,他若是不想說,任誰去問也問不出來。李兆君侃侃而談,他還會咬文嚼字,說些鮮有的詞彙,但旁人定然聽得懂。他身上教書匠的迂腐已蕩然無存,他像是個演說家,時而慷慨陳詞,時而抑揚頓挫。他說的越多,男人們臉上的讚許便會越多,女人臉上的欣賞便會愈發無法遮攔。李兆君說他離開鄧公館,離開長春便去了關內,他找到了共產黨,當上了共產黨,這次回來是奉了共產黨大首長的命令,到東北組織義勇軍。在場的人多少聽說過一些義勇軍的事,但不具體。李兆君說馬占山不是共產黨,共產黨要做很多事,打鬼子是其中的一件。他說共產黨在1927年籌建了東北地區黨的統一組織中共滿洲省委。九一八事變的第二天,中共滿洲省委發表了《為日本帝國主義武裝占領滿洲宣言》,指出日本要變東北為其殖民地,號召東北人民奮起抵抗,趕走日本侵略者。李兆君說得絢麗,聽者的心裏的也都開始盤算。杜連勝的敬仰溢於言表,幾乎說出要加入共產黨的話。大紅襖心滿意足,她總算見到了真正的共產黨,鄧巧美是她最佩服的人,但她現在更欽佩李兆君,他哪裏值得佩服,她說不清。郝玉香對李兆君又敬又怕,她想嫁人真該嫁這樣的人,走到哪裏都覺得高人一等,她想嫁人不該嫁這樣的人,隨時都可能家破人亡,屍骨無存。穆香九心的裏隻有擔憂,他擔心李兆君說出村的事,他沒把事情辦成,鄧巧美若是知道了,必然會大光其火,其他人也會埋怨他,他以後說話的份量就會輕了許多。李兆君仿佛看穿了眾人的心事。他說共產黨派他回來當政委,他卻是個光杆政委,光杆政委也沒有大礙,關鍵是他把事情耽誤了。李兆君奉命回到東北的時候,遇到了和穆香九同樣的事。不同的是,井手誠誤以為穆香九是內蒙古人,迷魂了帶到了村,李兆君剛一出關就被秘密逮捕,捆綁進了村。李兆君自稱教師,井手誠不僅需要中國各地的人去測試日本兵在方言和風俗方麵是否合格,也需要各行各業的人去測試。李兆君被關進了穆香九隔壁的房間,房間裏的日本兵正要假扮教師,教授進入關內。李兆君忽然終止了回憶,緩慢而凝重地說:“日本人的胃口大著呢,他們不光想要東北,還想要全中國。”每個人的心頭都跳了跳。閻光明說日本人要在東北扶植溥儀的傀儡政權,不許東北孩子學漢語,隻能學日語,將來他們占了全中國,那中國人不是真的要亡國滅種了?李兆君說,他早就得了病,到村的時候更嚴重了,他渾身無力,開始流口水。幸虧遇到了穆香九。穆香九是聰明人,偷偷告訴李兆君村的秘密,偷偷招呼他,穆香九不希望自己的先生被丟進村口的絞肉機。穆香九假裝不認識他,暗地裏照顧他。李兆君卻要他罵自己,打自己,羞辱自己,隻有這樣穆香九才有機會逃出去。李兆君是逃不出去了,即便逃出去,強壯的日本兵也會輕易找到病重的他。穆香九罵他,打他,羞辱他,才會贏得日本兵的信任,才有機會逃出去。逃出去的穆香九才能幫他的忙,他回到東北不僅從光杆政委做起,拉起義勇軍的隊伍,還要傳達上級黨組織的命令。李兆君欣慰地看著穆香九,他以為自己的計劃成功了。他剛到香火屯的時候,還給了柳慧一個擁抱。他在村見過柳慧,他認為柳慧也和他一樣,是被捆綁進村的中國人,他以為穆香九逃走的時候帶上了柳慧。穆香九沒有挑明他能逃離村,是因為柳慧,是因為柳慧是井手誠的妹妹。“先生是怎麼逃出來的?”穆香九轉移了話題。李兆君笑著說,他病的很重。他的病是一種遺傳病,他爺爺死的時候四十五歲,他父親死的時候四十二歲,如今他不到四十歲就得了病。共產黨裏有高人,給他看了病,說美利堅把這種病稱作盧伽雷氏症,或者肌萎縮側索硬化症。病發後四肢無力、肌肉萎縮、吞咽、講話困難,最後死於窒息。穆香九差點跳起來問李兆君,那你當什麼共產黨,趕緊找個媳婦生個娃。但他沒說出口,李兆君注定和他不是一路人,想的做的都不是一樣的事。他的潛意識裏總覺得做共產黨這種光明正大的事,圖的都是虛名。名垂青史又傳宗接代重要?穆香九看不懂了。李兆君說,他能從村逃走,也是托了穆香九的福。穆香九逃走後,負責村的井手誠發現村並非固若金湯,事實上,任何形式的上的監獄都會發生煩人逃跑事件。井手誠決定從精神上控製控製村的中國人。於是他們每人手裏多了一杆大煙槍。李兆君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吸了一陣子以後,井手誠高興了,他的試驗品已經離不開村了,李兆君也高興,他發現吸了大煙以後病狀有所緩解,身上也有了力氣。於是懈怠的井手誠給了李兆君一次逃跑的機會,李兆君則抓住了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