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梅克人用女主人的眼光審視著他們的新家。這是在密密麻麻的黑刺林裏用現代化的武器開辟的一小塊空地,大小與網球場差不多。頂部用樹冠封閉,腳下是鬆枝樹葉苔蘚報紙鋪成的地板,亦可當作日本的塌塌米在上麵睡覺。兩邊原先動物們進出的通道就是大門。
他爬進大門,聰明能幹的野豬把底下蹭得光溜溜的,洞穴上麵多餘的樹枝也用鋒利的獠牙修剪過,沾在兩邊的獸毛記錄了動物們的辛勤勞動。
卡爾梅克人回到了臥室兼客廳。與上次的穴居相比,眼前的這個洞天福地可以用富麗堂皇來形容。
房間裏隻剩下俄國護理和德軍重傷員。兩人都是在半個月前突襲戰俘營時帶來的,隻不過身份不同:前者是戰俘營的看守,後者是被解救的德軍戰俘。雷達之戰中蘇軍的一把芬蘭刀挑斷了大腿的靜脈血管,已經奄奄一息了,白紙一樣的臉上找不出一絲血色。
他最終因失血過多死去,沒能做到撒手西歸——咽氣時牢牢抓著卡爾梅克人的手,費了好大勁才掰開。與俄國護理把他抬到林子裏。他對護理說,等過幾天離開這個地方時,再把他抬出來,讓他替大家看家護院。
卡爾梅克人用雪擦著手問道:“小夥子,那個部隊的?”
護理撲閃著天真的眼睛,說:“長官,今天早上你問了三遍了。”他把搗爛的草根之類的東西、一團黑不黑、灰不灰、綠不綠、黃不黃,散發著異味的藥膏敷在脖子上,用紗布和線綁住,以致病人轉動脖子時,整個上半身都得擰轉過來。
蘇軍漫無邊際地往林子裏打炮。這種炮擊除了揮刀揚威的心理作用外,沒有準頭可言,其擊中目標的概率比大炮打蚊子高不了多少。
“小夥子,叫什麼名字?”實在寂寞難耐,他換了個問題。
“烏裏揚諾夫卡,我說過的。”小夥裏唐突地說完,又善解人意地給對方緩解他想象中的窘迫:“你頭上受傷了,沒記住。”
他頓一頓,看到卡爾梅克人臉上並無惡意,接著說:“也不能怪你,您總是那麼忙,我來這半個月了,我倆還沒說過話呢。要不是舒爾茨醫生跳下山崖……”
卡爾梅克人眼前浮現出曾經浩浩蕩蕩的隊伍,還有在山崖上被子彈打成篩子的隊醫。他記得衝進戰俘營時這小子正在醫務室裏,隊醫舒爾茨正好缺個助手,所以順手把他拉來了。後來得知那天他正鬧肚子,正等待獄醫給他打針呢。
“長官,您在歎氣?你放心,我的草藥很靈的,我外公是滿州老中醫。我父親也多少學了點。”小夥子今天話格外多,好像要把欠了半個月的話補上似的。
“滿州?那很遠呀,你真是從那麼遠的地方來的?”
小夥子答非所問:“我想問您個事成嗎?長官?”
得到充許後他竊笑,然後盡力繃臉:“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就是昨天念得那些東西。我們看守所裏也經常講這樣的事情,還演電影。電影好玩得很,演的事情叫我半個月作惡夢,比方說,有一次演著一個法西斯,不,德國兵刺刀上挑著小娃娃。”
“那是日本兵吧?你信嗎?”他有點惱火,但看到小夥子一臉無辜,實在不忍發火,何況他的脖子裏這會涼生生的,感覺舒服了很多。
門洞裏露出韃靼凶惡的臉,還沒爬起來就猛喝:“誰在那兒瘋言瘋語,小心我一腳踢爛你那吃飯的東西。哎喲,渴死了。”小護理趕緊垂手站立。韃靼剛爬起來,他趕緊把盛著化開雪水的飯盒遞過去,韃靼接過飯盒的同時一腳把人家踢開,邊喝邊活動著筋骨:
“爬了整整三個小時才爬到外麵,不過出不去,到處都有拉著軍犬的人,我剛探頭就有兩隻德國狼狗刨過來了。竟然是德國狗。”他隨意地看了眼後麵的禿頂,禿頂也累得一肚子氣正沒處發,斥責道:“別在我麵前嘮叨德國狗。什麼意思?”韃靼卟哧一笑說:“我說狗跟你有關係嗎,我記得那狗頭上有很多毛。”禿頂啞然,自顧自找水喝,不再搭理他。
另一個洞口,格魯勃斯與米沙爬進來了。兩人腳有毛病,在洞裏爬正合適,兩天來一直是出雙入對。格魯勃斯解開護膝,米沙一來就躲到一邊,正用水清理褲子上白色汙漬,被韃靼發現了:
“嗬嗬,我說你們怎麼早出晚歸呀,原來是幹這種肮髒事去了。頭,以後不要讓他們一塊出去了,不然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