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走後,呂司令偷偷地教育我:“你這樣欺負小男生是不道德的。”
我憤怒地想,郭婷玩無間道挑撥離間才是不道德的。
張俊被呂司令無罪釋放,我被勒令不許去找張俊的麻煩,但他們沒說我不能找郭婷的麻煩。
呂司令住院期間我請了假,回到學校的時候,班裏正好在大掃除,郭婷提著一桶水從廁所方向走來,我怒氣衝衝地朝郭婷迎上去,準備和她吵一場深刻的架。
但她做賊心虛,慌不擇路地扔掉了水桶就往後跑。
後麵兩個男生正抬著拆下來洗的玻璃窗從男廁所裏出來,郭婷一邊跑一邊回頭望我,我本來不想追她,但她的路線明顯不太對,再跑就該撞到玻璃窗,到時候毀壞公物又賴我是罪魁禍首。
我隻好勉為其難地追上去:“喂,你先站住!”
但郭婷明顯和我一樣,是別人讓她站住她就非要往前衝的類型。我一追,她就跑得更急了。
悲劇發生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前方有障礙物。
她直直地撞向了抬著玻璃窗的男生,幾個人摔成一堆,碎玻璃紮在了郭婷的小腿上,血流如注,簡直慘不忍睹。
我急忙上去扶她,她卻一把拍開我:“你別過來。”
然後她開始驚天動地地哭,她把老師哭來了,教導主任也來了,最後郭婷婷被送進了醫務室,我被送進了教務處。
我堅持一切都是意外,但受害人郭婷卻表示,是我追逐她才釀成這個悲劇的,而且她確信我有要對她動用武力的傾向。
抬玻璃的兩個男生也成了目擊證人,證實當時我正在追逐郭婷。
真是天雷滾滾,我被雷得外焦裏嫩,連解釋的欲望都失去了。
呂先生來贖人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挨揍的準備,但他卻爽快地簽了保證書,皺著眉頭囑咐我,這件事別再提,別再刺激呂司令。
他連罵都沒罵我,我卻反而更不舒服了,我覺得我可能成了不挨罵不舒服斯基。
郭婷的傷口頗深,請了假在家裏休養。
而我遵守和呂先生的約定,對呂司令決口不提我又闖禍的事。
但讓我悲痛欲絕的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呂司令出院當天,立即傳召了我。
【我才不要當竇娥】
那天恰好下著瓢潑大雨,太適合上演苦情戲。
呂司令坐在書房的藤椅上,臉色陰沉:“郭婷的爺爺和我是老交情了,事情我都知道了,瑕瑕,你有什麼話要說?”
呂先生囑咐過我不可以刺激呂司令,所以我表示無話可說。
呂司令對我的沉默並不滿意,他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給你取名呂瑕,是希望你有俠義心腸,而不是欺淩弱小。你怎麼這麼無法無天了?”
那完全是一個意外啊!還有郭婷怎麼就成弱小了,我又怎麼成了惡霸了?我覺得自己簡直比竇娥還冤!
我想纏上去撒嬌,卻被呂司令那冷冷的目光逼得硬生生地停住了腳步。原來大人們沒騙我,呂司令凶名在外,一個眼神就能讓你渾身打戰。
我撇了撇嘴:“不關我的事,是她自己摔的!”
呂司令氣得臉都綠了:“你知不知道郭婷差點就要截肢了,你還推諉責任!敢闖禍不敢認了嗎?啊?”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別人不信我,沒關係,我照樣沒心沒肺地活著。但那個不許別人碰我一根汗毛的呂司令,那個連躺在病床上都要阻止呂先生對我動用家法的呂司令,他怎麼可以不信我?
我跺腳叫道:“摔一下就能把她摔殘廢了嗎?開什麼國際玩笑,我要找她對質!”
“你敢動一下試試,我打斷你的腿。”
我不理會怒氣衝衝的呂司令,說走就走。
我被呂司令寵著長大,他對我有求必應,而我早已忘記,呂司令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在我轉身的瞬間,他舉起他的龍頭拐杖,狠狠地打在我的膝關節上。
呂司令寶刀未老,我吃痛,整個人跪著趴了下來,鼻子重重地磕到地板,鼻血瞬間流了下來。
呂司令沒有過來扶我,他冷著臉坐在一旁,仿佛沒有看見我那流了一地的鼻血。
苦肉計沒有用,我掙紮著爬起來,像小時候摔倒了呂司令安慰我那樣,我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瑕瑕不疼,瑕瑕不哭。”
然後我抬腳走出了書房,嘴巴裏又鹹又腥,分不清是血還是淚。在醫院呂先生要打我耳光,我一點都不覺得委屈,事情是我鬧出來的,我承認,我接受處罰。
可是現在明明就是汙蔑,呂司令卻為了她打我。
我想,如果呂司令還要攔著我,我就把腿都伸出來讓他打斷好了。
可是他沒有追上來再打我一拐杖,我也沒有去找郭婷,我隻是不忍心再把呂司令氣得瑟瑟發抖。
我搬出了老宅。
我以為呂司令隻是發發脾氣,過不了幾天我們又能重歸於好,他又會是我最崇拜最仰慕的那個老頭子。
但呂先生卻對我說:“呂司令說他把你寵壞了,希望我把你送到D城的寄宿學校去。”
我知道那個寄宿學校,不到逢年過節,都不許踏出學校一步。據說那裏的校歌是這樣唱的:我沒自由,我失自由,傷心痛心啊眼淚流。
我沒哭沒鬧,既然是呂司令的決定,我去。就算我不去,呂先生這個孝子綁也會把我綁去。
我離開之前去看了郭婷,她已經可以正常走路了。估計知道我大勢已去,這次她沒有跑,我看著她比正常人還正常的腿問:“聽說你差點截肢?”
郭婷臉紅了:“我爺爺說話就喜歡誇大其詞,那個……呂瑕,對不起。”
我得到了郭婷的道歉,但我卻還是覺得人生十分憂傷。
我咬著牙轉了學,準備去D城的寄宿學校思考這憂傷人生。我想,呂司令如果知道了真相,他一定會求著哄著讓我回家來。
我等著這一天。
【陪你吃一輩子的肯基基】
我走的時候,呂司令沒來送我,倒是一幫伯父兄弟來了。在機場送機的時候,鐵錚錚的漢子們都紅了眼眶。
我瀟灑地揮手:“行了!又不是一去不返。”
我轉身進安檢,在飛機上落座的時候,我拉著呂先生的衣袖連連低吼道:“為什麼呂司令不來送我?”
嚇得漂亮的空姐用看神經病的目光看著我。呂先生淡定地把我按在座位上,用拳頭威脅我安靜。
我委屈地被呂先生送往了那個蒼蠅都飛不出去的寄宿學校。
我沒有思考人生,因為大部分時間,我都用來思念呂司令。
我在寄宿學校度過了一個寒暑,但呂司令沒有想象中那樣求著哄著讓我回家。每次跟呂先生電話視頻,我都要求轉線呂司令,但呂司令每次都拒絕接聽。
呂司令這次鬧脾氣的時間有點長,我表示十分焦慮。在我的死纏爛打之下,呂先生終於鬆了口:“呂司令最近身體不是很舒服,等他好點了我讓他給你打電話。”
但呂司令仍舊沒給我打電話,我更加焦慮了。
春節到來的時候,我終於得償所願,登上了回家過年的飛機。
我沒有通知呂先生來接機,而是打了車直奔呂司令的老宅。老宅門前,小叮當依然盡忠職守地看著門,看見我,它先是一愣,而後立刻親熱地黏上來打招呼,表示它很想我。
連小叮當都這麼想我,那呂司令一定更想我。
我偷偷摸摸地掏出鑰匙開門,決定要給呂司令一個驚喜。
然而在我踏進門的時候,我覺得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麼驚過,說好的喜呢?
小小的院子裏,白發老人坐在輪椅上,正在逗弄著鳥籠裏的鳥,看到我的時候,他嚇得差點沒把手上的鳥籠給扔出去。
呂司令瘦了,他按了按輪椅的把手,似乎努力想站起來,卻不能如願。他尷尬地朝我笑道:“我們瑕瑕來啦?”說罷他又拍了拍大腿,“老了,風濕老犯,這條腿越來越不中用了。”
我和呂司令是彼此最熟悉的人,他根本不會說謊,而且他拍著的那條腿,明明就是上次摔斷的左腿。
我記得有人說過,老人家摔斷腿很難好。但我不知道,原來會難到這種程度,難到連最硬朗的呂司令如今都要坐在輪椅上。
我強顏歡笑:“阿公你越來越懶了,連拐杖都不肯用了。”
呂司令不搭話,隻是笑,他沒戴假牙,笑起來有些傻。
我的鼻子發酸,我扔下行李箱,跑過去趴在他膝蓋上,義正詞嚴地控訴他:“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為什麼不跟我視頻?”
呂司令得意地回答:“我怕你見了我,聽到了我的聲音,會迫不及待地跑回來!”
我反駁:“是你怕見到了我,聽到了我的聲音,會迫不及待地讓我回來吧?”
還是,你怕我回來看到你坐在輪椅上的樣子,怕我自責,怕我不開心,所以你選擇了苦心隱瞞。
呂司令笑道:“難得你回來,不請阿公吃肯基基啊?”
我抬頭看著他光禿禿的牙床,其實他早就啃不動雞翅和漢堡了。
我蹭了蹭,把眼淚鼻涕蹭在他的袖子上。我想說:“沒問題,我請你吃一輩子的肯基基!”但一張嘴,我卻發現自己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呂司令拍著我的背,像我小時候一樣安慰我:“瑕瑕不哭,阿公最愛你了。”
我伸手抱住這個已經有些瘦骨嶙峋的老人:“走!阿公,我請你吃肯基基!”
我願意,在你人世剩餘的時間裏,陪你笑、陪你鬧、陪你吃肯基基,上火冒痘也在所不惜。
世上最愛我的老頭子,真巧,我也最愛你。
編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