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段悠悠不失時機地按動快門,對搶拍的照片很滿意,連連稱好。任務完成後她起身走人,到門口才像想起我說的話,回過頭隨意地道,“直接拿剪刀剪開啊。”
她提出建議後一走了之,可她一定想不到接下來的發展有多悲劇。
此刻,我和晏弋並排坐在沙發裏,以同樣鄭重的姿態,同樣嚴肅的表情,望著茶幾上一把寒光閃閃的菜刀,陷入沉思中……
半個小時前晏弋找遍所有房間,隻找出一把巴掌大的折疊剪刀。我本著鐵杵磨成針的精神,吭哧吭哧地剪了半天,手都酸了,也沒把褲邊剪開。晏弋發現照這個速度剪下去,是對我和剪刀的非人折磨,於是一聲不吭地走進廚房拿出了一把菜刀。
我當場驚呆了,迫不及待地重新舉起小剪刀埋頭苦幹,心有戚戚。被生鏽鈍掉的剪刀紮,頂多叫一聲;要是菜刀一失手,那可就是二次傷害。晏弋卻固執起來,非要親自操菜刀幫我忙。我害臊,極力反對。他不依不饒,最後僵持不下,落到共同對著菜刀,相顧無言的局麵。
突然間,他猛地舉起菜刀,目光堅決。我嚇得抱團縮進沙發裏,打手勢勸他冷靜,抓起紙筆,顫巍巍地寫道:
“其實你可以去隔壁借一把剪刀,或者去超市買一把,我等你。”
像被下了定身咒,晏弋保持著高舉菜刀的動作呆掉了,連帶眼神也變得木訥。我從沒見他如此笨拙的傻樣,忍不住偷笑出聲。他怪異地看了我一眼,忙丟掉菜刀,也略帶羞澀地笑了。我見狀又笑得更歡暢,倒進沙發,他也和我一樣,笑跌進另一頭,滿室歡樂。
先前讓我不知如何自處的、凝結在我和他之間的堅冰,想不到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被一把菜刀化解了。
正式住進來的頭三天,晏弋似乎為表達主人的熱情好客,一天三頓訂的都是豐盛豪華的外賣。我光吃不動到第三天中午實在受不了了,發自肺腑地提醒他,油膩的東西吃多了對身體不健康。可他居然告訴我,他不會做飯。
想到不能白吃白住,我費盡心力,成功地爭取到做飯的權利。三天後,他也發自肺腑地提醒我,身體健康不表示要頓頓吃素。我隻好抱歉地通知他,我的做飯水平還沒有到烹飪葷菜的程度。
關於棘手的溫飽問題,今天我們在飯桌上終於達成共識:雙號訂外賣,單號我做飯。為此我還特地將這個極具創造性的提案以短信的形式分享給了段悠悠。十分鍾後她回信——“刺激人”,後麵照例五個感歎號。
最近段悠悠似乎進入了狂躁期,短信裏動不動就對我感歎號伺候。講電話無論以何種話題開始,最終均以痛訴花栗鼠對她的暴行結束。我調侃她,這是她第一次對某個男人上心。她怒道,不是上心,是上火!她警告我,不準以過來人的姿態取笑她。
過來人我還輪不上,不過和晏弋的連日相處,倒真給我一種徜徉幸福海洋之中的感覺。好比現在,我泡完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玩網遊,晏弋就坐在我房間門口,用最原始的方法——“門夾法”剝核桃給我吃。
幾天前,段悠悠送來一大麻袋核桃。她說,像我這樣為撿別人定情信物而受傷的笨蛋,喝大骨湯不管用,得吃核桃補腦。
提到補腦,我敲敲牆引晏弋注意,拿起他特地給我準備的兒童磁鐵畫板,向他發問:“被門夾過的核桃還能補腦嗎?”
他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隻瞧了我一眼,漫不經心地說:“被門夾過的核桃專補被門夾過的腦子。”
“……”
關於我那天的舉動,晏弋從來沒有發表過任何看法。做了就做了,在痛罵我的段悠悠麵前,我可以表現得很坦然。可是晏弋這一句看似玩笑的話,我卻不能一笑了之。
忽然很在意他的想法,我退出遊戲,抱著畫板來到他麵前就地坐下。他以為我想吃核桃,將裝滿核桃的小碗遞給我。我接過來放到一邊,調整坐姿與他麵對麵,一本正經地寫道:
“你也認為我幫裴薇撿手鐲的行為很愚蠢嗎?”
晏弋對我好似一時興起的發問並不意外,他拍掉手上的碎屑,也坐到地上與我平視,語氣平和地說:“你能不能先告訴我,跑完五千米你,你為什麼要哭?”
完全沒有料到他會反問我一個離題千裏又如此久遠的問題。我想用不記得搪塞,可他牢牢凝視著我的認真模樣,又不允許我敷衍以待。
回憶起那時的情景,我在他耐心的等待中,專注思考了好一會兒,利用有限的畫板,擦擦寫寫,竟寫下好長一段話。
“是一種發泄吧。不是難過,最難過的時候往往哭不出來。我想每個人麵對目標,即便再難實現,也至少有一個努力的方向。可是麵對顧迅,我從來沒找到過方向。我給他寫過情書,鼓足勇氣塞進他的課桌後卻發現裏麵已經裝滿各種未拆封的情書,想到他從來不會看,就作罷了。”
“其實找機會和他說句話並不難,你也看到了,他不是不好相處的人,可唯獨我不行當麵表白我就更沒勇氣了。別人試過失敗了,有放棄的,也有堅持的。我沒試過,所以從沒想過放棄。”
“那次的運動會前,我聽到了一些他和裴薇的傳聞。我很難過,是我自己把自己逼得太急了,所以想用和他同場競技的方式,來當作自己也曾努力嚐試過。站在同一個起點,朝同一個終點一起奔跑。”
“我還是失敗了,可並不難過,因為我努力過了,我證明了我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沒用。所以我用哭的方式,發泄對以前那個自己的不滿。現在想想,我這人挺樂觀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計回報。比如當初,我說要追求你,也沒想過你會答應。不過,還好我開口了,你也答應了。”
寫到最後,畫板上隻剩下一句話——“不過,還好我開口了,你也答應了。”
晏弋盯著這句話看了很久,臉上像蒙蓋了一層凝霜。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我猜得到他想得很深,深入骨髓,輕易不能被打擾。時間流逝,等得我上下眼皮打架快睡著了,兩手一空,畫板被他抽走了。
我打起精神,看他繼續夾核桃。啪的一聲核桃被夾出條裂縫,然後他用修長的手指一點點慢慢地剝掉硬殼,細心地掏出完整的小核桃仁,再拂去碎屑,放進小碗裏。原來男孩子專注地做起事來,是這個樣子,令人心動得挪不開眼。
下巴抵住膝蓋,我看他竟看得有些癡迷。他忽地抬眸朝我微微一笑,遞來一個剛剝好的核桃仁。我條件反射地張開嘴,發覺自己太沒羞沒臊又立刻閉上,不好意思地接過來,有滋有味地嚼著。然後,他在我不經意間,開了口。
“那天你確實衝動了點,還好摔下去的地方不算高,但是我能理解你。有時候,在喜歡的人麵前做的許多事都是沒有原因的,隻是情不自禁,是一瞬間的反應告訴自己應該去做的。不理解的人會問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徒勞無功的傻事?其實沒有為什麼,像你說的,總是要做點什麼,才顯得自己在喜歡的人身邊有存在的價值。”
這番話和吃飯前一天在校園裏他對我說的那番話一樣,說給我聽,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我不禁想,他是否也曾為那個逝去的女孩做過什麼被人嫌棄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