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這種“意味”在薩頂頂這裏實際上就可以歸結為人與自然、與萬物之間的和諧。而這恰恰也正契合了中華文化傳統中的“天人合一”思想。
“天人合一”思想是中國傳統哲學的主要基調,張世英先生認為它“給中國人帶來了人與物、人與自然交融和諧的高遠境界”[4]。這一思想集中體現在儒道兩家的哲學當中。道家偏重“自然”,強調人要順應自然,以天合天,不做違背自然本性之事。儒家偏重“人文”,強調“性天相通”、“天人合德”。它們都反映了人對於“天”,即大自然的一種依賴感與親和感。中國哲學從人與自然的相互依存、相互關聯的角度來考察二者之關係,認為人應當以自然界為精神家園,熱愛大自然,與萬物和諧共處。在現代工業社會,人與自然的關係已經惡化到自然要威脅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地步,這是目前人類亟需解決的問題。中國的“天人合一”哲學,對於由“人類中心主義”思想所引發的生態危機,有著重要的補偏救弊作用。也許就如季羨林先生所言:“在今天,隻有東方的‘天人合一’思想方能拯救人類。”[5]
然而,薩頂頂的音樂並不僅僅是對於傳統“天人合一”文化精神的簡單重複,它同時也標示出一種新的時代色彩。從薩氏的歌聲中,我們甚至能感受到一種新型的生態美學觀念,人類應該以一種普遍共生的審美態度對待自然,同自然形成中和協調、共同促進的關係。薩頂頂對於自然的尊重和讚美,恰恰也體現出一種“主體間性”的美學思想。
薩頂頂通過音樂來構築人與自然之間的美好和喜悅情感。她認為語言(包括梵文)是人與自然的溝通和交流方式;音樂和靈感都是很自然的東西;而且她試圖尋找最切合自然本性的抒唱方式(包括自語);她對原始性的文化十分感興趣,深深地被少數民族的和自然一起生活的狀態所感染;她甚至明確表示自己向往原始社會的愛情,率性而天然。
薩頂頂在專輯《天地合》的扉頁這樣寫到:“暫且放下我們作為人類驕傲強勢的一麵,慢慢地隨著呼吸去尋找天地初始時人與自然的那份和諧統一。”在她的歌聲中,我們似乎可以感受到莊子“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可以感受到她對於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的拋棄。
三、獨特的藝術表現形式
薩頂頂的音樂表現形式可以說是極為獨特的。她是“中國第一個用梵文演唱歌曲的人”,她會用梵語、漢語、藏語和“自語”四種方式進行演唱,而其獨創的“自語”又是她最重要和最引人注目的表現形式。薩頂頂善於從自然界的各種聲響中尋求一種音樂旋律的可能性,並主張從各種不同的語言中尋求無限可能的聲音張力,以此表達自己。對此,作曲家何訓田做過如是評價:“這個歌手最可貴的地方,在於她能夠用自己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思想。而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是用別人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思想,甚至用別人的方式表達別人的思想。”
關於從自然界中尋求音樂旋律。在薩頂頂看來,聲音是沒有極限的,而我們學習連聲的各種方法,“都是為了讓你找到你聲音的多種可能性”(快樂大本營09年5月23日專訪薩頂頂)。這樣的話,其實就完全可以把自己回歸自然,去模仿自然界的聲音,這個時候,你“可以是樂器,可以是動物、一汪泉水、一朵小花,可以是各種東西……”(雅燃獨家專訪薩頂頂)。薩頂頂的音樂和靈感來源於自然,她甚至認為,走在路上聽到的汽車聲音,包括生活中任何的聲音,都可能變成音樂的靈感,它們都是一種自然的積累。如此一來,聲音的塑造性將打開到一個極為寬廣的層麵,自然界的所有聲音都可以成為音樂裏的可能性,並運用到音樂裏。如《錫林河邊的老人》中就有模仿羊叫的音響效果,這種聲音是經過歌者精心創作出來的,被有意識地編配在音樂作品的整體中,體現出一種創造性因素。
關於運用不同的語言進行表達。任何一種語言都有著自身的發音係統和結構,就如薩頂頂所言,每一種語言的內部節奏及音序都不同。當要借助語言進行演唱時,就必然要尊重語言內部的機製。如果要盡可能地擴容音樂中的聲響效果,采用多種語言進行演唱無疑將是一種有益的嚐試。作為一個可以用梵語和藏語演唱歌曲的歌者,薩頂頂坦言,用梵語和藏語演唱,並不意味著自己就精通它們,“……最重要的是我發現了很多文字中都蘊含著旋律,我敢於把這些旋律用原本的語言表達出來”,“選擇不同的語言演繹主要是因為當中有不同的情感”。正是觸摸到了不同語言內部的旋律,同時又“希望還給音樂它最本質的功能”,薩頂頂於是選擇了一種別人聽不懂的語言來演唱,如梵語的《萬物生》,藏語的《媽媽天那》。事實證明,這種實驗性的操作具有著它的可行性。聽者雖然聽不懂薩頂頂所唱的歌詞內容,但是她的音律一樣能打動人。薩頂頂的這一探索正是要告訴聽者,音樂是沒有語言界限的,我們在不懂得語言的前提下,照樣可以實現精神上的溝通。然而需要指出的是,薩頂頂所運用的多種語言都屬東方語係。她認為,“東方很多文字中,傳達出一種神秘、遙遠的東西,一些不同於現實層麵、物質層麵的東西”。而這也正是薩頂頂音樂中所追求的精神層麵的東西。對此,法國音樂家艾瑞克評價說:“我雖然不是很理解(她的歌詞),但是中國那種感覺和歌曲的聲音,對我來說像魔法一樣,仿佛她的聲音來自另外一個星球!”
關於自語。薩頂頂將其視作為是一種“藝術觀點”。她說:“自語演唱是我自己創造出來的一種新的演唱形式,是我獨有的音樂,我在自己獨有的音樂中創造著自己,主宰著自己,表達著自己,我的音樂裏麵隻有我自己的影子。”確實,自語是薩頂頂最重要和最引人注目的表現形式,她在訪談中都特別會談到這一點。在她看來,自語無需用任何現成的語言作為歌詞,而是隨著自己的心意,咿咿呀呀地吟唱。這種獨特的“自語”式演唱,以無意義的隨興哼唱表達自己情緒,來期待心與心的純粹交流和感動。薩頂頂說,自語並不是胡言亂語,“這是我的一個想法,就是人們往往說話,語言到了一個層麵之後,感情濃烈到一個程度,語言就有限了”(CCTV-10人物專訪)。自語是超越任何語言的音樂情感的自然流淌,這也被薩頂頂認作是最初的、最樸質的情感表達方法。她認為,每一個人在沒有學會複雜語言的孩童時期,都會經曆一個最原生態的階段。那個時候的情感是不受任何理性的、複雜的語言體係的束縛,因而也更加純真和直接。這種獨特的表現方式突破了歌詞所陷入的局限,它完全是一種即興發揮的偶然性音樂,“它本身的產生,就是很即興、很意外的”。聽者根本無法聽懂薩頂頂自語中所演唱的內容,然而,為什麼一定要拘泥於歌詞呢?相反,沒有歌詞,人的想象力完全得到釋放,這也使得薩氏音樂充滿了無窮的意義張力。在談到《錫林河邊的老人》時,她說,當唱道“我的外婆,白雲捎去我的歌聲”時,竟感到歌詞是如此蒼白,“太有束縛感了,它束縛了我的想象和回憶”。於是,薩頂頂決定放棄歌詞,用自語抒發感情。與之類似的如《希然寧泊》、《拉古拉古》、《雲雲南南》等歌曲,都是運用了一些非語義性的音符進行演唱。薩頂頂通過這些努力告訴我們:“語言和交流溝通,其實根本不需要符號,更多的需要心與心的對應。”人們完全可以忽略掉歌詞,讓自己的內心融入音樂。這種富於探索性的演唱方式,更是被環球唱片亞太地區總裁Max Hole稱為“與神交流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