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早年並不是這樣,沒有超越本分的一絲一毫的野心,隻是打份廉價工養家糊口。後來楊悲秋遭到棄用,他不得已遁入空門,自此盡除紛擾戾氣,侍佛如侍劍,於暮鼓晨鍾裏得沐梵音,成一代高僧。現如今,野心把一個人磨蝕成這樣的形象,再難分辨,迥異過去的麵目究竟是虛偽,還是流變?
公孫先生一個連女人都爭不過別人的人,居然會是最深的黑幕裏的大莊家,實在令我始料未及。如果無涯所言非虛,那麼公孫先生所表現得弱質和正義也是逢場作戲的苦肉計,隻不過為一步步的經營張目。按照這個推斷,突然生病的包相爺也極有可能因為發現了什麼而被他害死。
以此為鑒,所有的江湖人物其實是一個家族出來的,這個家族幾千年來都是複姓:王霸。王霸的意思呢是稱王稱霸,絕對不是王八的意思。今兒個你帶群流氓滅了他,明天他又招幫痞子做掉你,跟道義八竿子打不著,一切皆因私欲。千年以降,漢滅秦,唐滅隋……除了大家津津樂道的“理想主義”之外,職業幫派幾乎都有股不服不忿不吝的“流氓”勁兒,隻是深淺不同而已,幫主或者老大就像一群充滿野性的半人半馬,秉承決死之意衝決羅網,放在大的曆史視野裏,個人奮鬥的積極意義不能抹殺,但不擇手段的副作用也明擺著。
“另一個身份?”
無涯毫不隱晦道:“武當丹珍子。”
什麼!?他就是丹珍子,他就是那個楚三孤說的那個當上大官的師父!
方恨錢和三長老也都嚇了一跳。
“公孫的演技和頭腦都是一流的,襄陽王、包青格、薛白袍、嵬名守全……哪個不是栽在他手上!”無涯摸著下頦,若有所思,“搞陰謀詭計,我不如他,所以我隻能給他打下手,看情形,收拾完你們,下一個該輪到曹紫柔了吧。”
我覺得這趟渾水蹚得有點深了,已經出乎了我認知的界限:“你、你們不怕將來被世人戳脊梁骨?”
“你們自詡忠臣義士,如今落得是什麼下場?曹紫柔玩弄權術做她的太後,相國結盟西夏又有什麼不對?我分一杯羹更無咎了!”無涯幾近破口大罵,“人活一輩子,既然活給別人看,更為自己而活。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啊。”
我說:“你不覺得這樣做太自私了嗎?”
無涯發出一陣陣冷笑:“自私?哪個人不自私,給你金山銀山你要不要,給你美女要不要,給你生殺予奪的權力你要不要,你以為你有原則底線,但其實沒有突破不了的底線。每個人都有價碼,之所以有的人高尚,不同流合汙,是因為收買他的人沒有開出他想要的價碼。”
“難道開出你要的價碼,你就可以罔顧良知麼?”
無涯不以為然道:“笑話,這有什麼不可以,一個饅頭都能引發血案,我金諸葛為權欲泯滅良知,又有什麼稀奇?”
我摸了摸鼻子,不屑道:“強詞奪理。”
冠存羽將手中一把長柄重刀往地上一磕,震得地麵煙塵四起:“還費什麼話,先拿下他再說。”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攔阻冠存羽道:“且慢,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請教他。”
冠存羽捋了捋美髯,默許了。
“楚三孤和你是啥關係?”
“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
“你和公孫又是啥關係?”
“互相利用。”
“那麼,也就是說,所有的亂象都是你們一手搞出來的。”
無涯身子微微傾後,長笑一聲,忽地像眼鏡蛇的動作腰杆繃直,麵沉似水道:“你概括得很對。”
所有的陰謀仿佛從一開始就被決定好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成了陰謀的道具。也正因為陰謀,我們適逢生離死別的際會。血肉般真實。
“你利用了楚三孤,事實上,你同樣也利用了我們。”我沒有說“我”,而是用了“我們”,一方麵不致把我表現得過蠢,另一方麵可以激起公憤,團結大多數。朝廷的政策一向就是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若幹年後,有一個名詞極好地概括了這種策略,叫統戰。
“我造就了楚三孤,同樣也能造就你們當中任何一位。這世上的大俠、新秀都是造出來,不過是別有用心者的秀。我就屬於別有用心者,而你們這些不明真相的大頭蒜,隻配給我們這些人利用。我炒作你們,捧紅你們,再抹殺你們……這些都是一開始就計劃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