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為自己鳴不平。娛樂城的這些“雞”是老板不間斷招來的,出事後,我眼見老板把那些“雞”都藏匿起來了,是他嫁禍給我的。可是,我是老板招來的一條狗,狗是沒有話語權的,即使有,誰又肯相信狗嘴裏會吐出人言呢?
我呆在監牢裏,才知道天下還有這樣的好去處,竟然還給我飯吃。有飯吃多好,我何苦再出去給別人去當一條狗!此次事情的發生,對我而言,是來之不易的幸福,我開始惦念這監牢的好。可是,沒幾天我又被從監牢趕出來了,能讓我出去的人還是娛樂城的老板。他對我說,因了你這條狗,花掉了我很多銀子,你倒好,躲在監牢裏享清福了。你還得給我回娛樂城幹活去,啥時候你為我掙回了那些損失,你才能離開娛樂城。
就這樣。我成了一條負債累累的狗了,我不清楚我得為老板再幹多少時日,才能離開那個娛樂城。我隻能用我虔誠的態度與努力工作,去爭取我某一天的自由。
老板說,他當初果真沒看錯,我不是條好狗,我不能勝任重要的工作,隻能去打掃傾倒娛樂城的垃圾。這樣,我每天隻能與成堆像山的避孕套為伍了。
但是,我還是愈來愈感覺到自己潛在的危險了,我不僅是老板任其招來嗬去的一條狗,更是隨時有可能成為一條“替罪狗”。但是,我就是明白了這個理又能如何?我唯一可做的,就是祈禱娛樂城不再發生什麼事情,而我自己必須小心再小心,我不容許自己出一點差錯。雖然耳邊依然還會響起黃發碧眼老人的那句話:“你一定要努力去做事,到時候會有個大轉機的。”但是,我現在再不敢有絲毫的奢望了,我知道那個轉機可能永遠不會屬於我。
046突然間病了,說是得了那種可怕的病。她怎麼會得了那種病?
046號,是一個體質弱小的女孩,可能是因為和我同期被老板招進娛樂城的,也可能是她太瘦弱了,我向來格外地關注她,我管她叫小女孩。我們這些在娛樂城打雜的下裏人,每個人都隻有一個編號,我們都不清楚彼此的名字和籍貫,老板也不允許我們私下裏打聽。我不清楚老板這樣做的目的。
小女孩負責娛樂城的床單被罩清洗工作,眉宇間總是有一種淡淡的哀愁。她每天沒日沒夜地幹,整個人似乎又瘦了一大圈,而手指的關節卻一天天在腫大。
起初。娛樂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小女孩會得那種病。原因很簡單,她本身是如我之類幹雜工的狗,怎麼會有人對一條狗施以青睞?可是,後來隨著病情的發展,人們發現她的確是得了那種病,而且已經病入膏肓。她先是因長久洗那些床單被罩幾個手指都破裂了,接著破裂的手指化了膿,身體便出現了許許多多莫名其妙的紅斑,然後就是持續高燒不退,然後又呼吸困難,沒幾日便臥床不起了。
很快娛樂城傳出了許多的說法,有人說小女孩半夜三更偷偷溜進客人的房子;有人說小女孩仗著自己是處女,得了三百元錢賣了自己的身子;還有人說,小女孩耐不住寂寞,和看家護院的狼狗發生了媾和,狗和狗交配似乎更天經地義些。
可是,不管人們怎麼說,我一直不認為她是個輕浮的女孩,她分明像我的鄰家妹子,憨樸勤勞而又純潔。可是,該怎麼解釋她得的那種病?我陷於了瘋狂絕望的猜想中不能自拔,並試圖想為她討得一些公道。但是,我是一條無能的狗,所有的狗隻有等待被人宰割的命運,我們似乎並不能改變自己,更改變不了別人。
女孩的生命危在旦夕,卻沒有人帶著她去看病就醫。我是一條分文沒有的狗,我有的隻是因憤怒而裝腔作勢咆哮的利齒,但是,我的利齒在老板麵前是那麼不堪一擊。我唯一可做的,就是為小女孩找出得病的真正原因,然後還給她一個清白的名分。
娛樂城裏來了這麼多的老鼠,它們為爭搶避孕套上的穢物而廝咬。有隻老鼠的前爪被咬破了,老鼠的傷口上沾滿了穢物,可憐的老鼠竟然轉了幾圈就倒地斃命了。我終於明白了,小女孩不就是因為手指破裂沾染上這種帶有病毒的穢物才感染上了那病?我決定為她澄清事實,為她挽回名聲。可是,我是一條狗,有人會相信一條狗的言論嗎?
小女孩在她被隔離的那間小屋死去了,老板卻異常地鎮靜。當日,她的遺體就被幾個人拖出去掩埋了,但娛樂城裏的人們不清楚女孩被掩埋在哪裏,也不知道女孩真正的名字,以及她的家在何處。縱然是我狗急跳牆,想去狀告老板,替小女孩伸冤,可是,我不知道小女孩的任何底細,我的作證顯然是蒼白無力的。我能做的,隻能是像狗一樣仰頭長號,去祈禱小女孩冤死的魂靈。然而,更多的人還是詛咒,指責小女孩是如何如何不檢點,她的死純屬活該。
我還沒有來得及去替小女孩申辯,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身上竟然也長出了許多的紅斑惡肉。這是怎麼了?難道我也得了那種可怕的病?可是,我明明知道自己沒有做過那種事,身體上的任何部位也沒有破裂,我怎麼會沾染上那種病?我在極度的慌亂中躲進了小屋。對於死,我不再怕了,我怕的是人們頃刻而至的閑言碎語。慌亂中,我用一把小刀把身體上所有的皰疹惡肉都切割下來,這樣我似乎又成了—個健康的人。但,不管我的身體現在怎麼樣,我確信自己沒有得那病,因為我沒有高燒呼吸困難,有的隻是心裏難受。
好在我用避孕套把自己的身體裹起來了,好在穿上了娘給我縫製的那身衣服,我還是一個外表完整的我。雖然我有自信心,但是還是害怕裹傷口的避孕套會突然破裂,害怕稍有閃失,就會讓人們看到我殘破的身體,那讓我以後再如何做人?甚至再沒有了做一條狗的權利。所以,我得小心再小心,我必須得保護好這個要命的殼。
有消息傳出,娛樂城裏的老鼠感染上了HIV病毒。什麼是HIV病毒,我並不清楚,但是我隱隱覺得,這個病毒和我身體的病變是分不開的。
娛樂城忽然來了十多個身穿防疫服的人,他們的整個身體都裹在潔白的防護服裏,嘴上帶著防護麵罩,背上扛著—個藍色的打藥筒。娛樂城的老鼠們驚恐之極,密密麻麻四下裏逃散。防疫^員手執噴霧槍,對著老鼠強勁地噴灑著藥物。須臾,碩大的老鼠死了一大片。
我竭力躲避著那自茫茫的一片霧,盡管我不清楚那片霧對我有沒有傷害,但是我害怕那強有力的霧會吹散娘為我縫製的那身衣服,更主要的是會吹破我身子裹著的那層殼。我如同未死的老鼠一般慌不擇路四處躲藏,但是那霧依舊緊跟在我的身邊。我一著急就喊出了一嗓子:救命啊!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震驚了,原來我不是真正的狗,我還會說人話。但是,我還未來得及慶幸時,就一腳踩空,整個身子隨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的那個要命的殼砰地爆裂了。
待我睜開眼時,我發現自己赤身從床上掉在了地上,我的四周還是那不到七個平米的小屋。身上也沒有避孕套做的殼,而且身體完好如初。
一縷月光從殘破的窗欞中傾瀉而人。我努力地穩定著自己惶恐之極的情緒,心想,我可能是做了個怪夢。我不住地禱告。
但,黃發碧眼的老人依稀還在我的麵前。他說:“你一定要努力去做事,到時候會有個大轉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