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過年了,我必須要走了,但走之前,我想再去一趟河心洲。
一切都沒有變化,拱橋,流水,小船,人家,野花,黃草,樹樁……我四處閑遊。
那兩條船還在,他還在,方姐卻不在。
我打算繞過去,誰知道,他已經站起來向我招呼:“小姑娘,過來坐坐。”我隻得答應。
他還是蹲坐在堤岸上,我在他旁邊找了個幹淨的石頭坐下,涼,硬。
“你是來找方姐的吧?她趕墟去了。”他尷尬地開場。
“哦,方姐不是不喜歡上岸嗎?”我順著他的話問。
“是啊,她一直都不喜歡上岸。但最近她改變了很多,說要去探望一個老朋友,要好好地過一個年,所以要添置很多東西。”他麵帶笑意地說。
“哪個老朋友?溫老師?”我也不再隱瞞。
“你很聰明,就是溫老師,她們以前是同事,是朋友。”他平靜地說。
我故作疑惑狀,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家世代都生活在船上,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上岸,但有一天我發現我再也不想在水上漂泊了。”他羞澀的笑著說。
“認識方姐的那一天吧。”我笑著猜測。
“是的。那時候也是冬天,我的船每天也都在這裏停靠。她每天都來這裏,就是我現在坐的位置,那時候還沒有修建這些欄杆和堤岸,隻是一堆土坡和一團雜草,她一坐就是好久,心事很重的樣子。說實話,那時候,我以為她是想不開,很怕她跳水自殺,一直在船上密切關注著她呢。”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後來,她天天都來,有時候大哭,有時候唱歌,有時候沉默……我看著她那樣,心裏挺難受的。但是我沒有辦法安慰她。”他表情痛苦地說,仿佛感同身受。
“她那個樣子大約有兩三個月,差不多整個冬天。有一天,她來到這裏,哭得很厲害,鬼哭狼嚎似的,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就讓她別哭了,到我的船上來,我帶她出去轉轉。她跳到了我的船裏,我開足了馬力,船急速駛向遠方,她一直閉著眼睛靠在船艙上,流著眼淚,吹著冷風。上岸前,我給她煮了一碗蔥花薑湯。她喝完就上岸了。有好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再來。”他說完竟然有淡淡的失落。
“我覺得她心裏的傷好了,認真去過日子了,再也不會想起船上的我了。我告訴自己想太多,隻會自尋煩惱。我出了好幾趟遠門,但日落西山,倦鳥歸林,我還是想回到這個洲上,怕她再來找不到我。我可能就是為了等她而來的。”他“嗬嗬”地笑著說。“終於,有一天,我等來了她,不僅是她,還有她的所有行李。”
“她要跟你去浪跡江湖?”我促狹地問。
“我也沒有想到,她什麼也沒有說,把行李扔在我的船上,然後讓我開船。我們一直開一直開,去了很遠的地方,她不吃不喝,不笑不說,我也不敢問,直到她自己說停,我們又往回開。那個晚上,她一直哭,直到天亮,她累了,睡倒在船艙裏,她睡了一整天,我沒有敢叫醒她。她太累,太痛苦,需要休息。等她醒來,給了我這一生中最明媚的笑容……”“你真有豔福。”我打斷他說。
“是啊,我也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衝動。我勸她回去工作,回去看望父母,她斷然拒絕了。她還發誓說再也不上岸。我看她那麼堅決,也就任由著她。我們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看潮漲潮落,她不會嫌棄我粗糙,我也不膩味她矯情。別人都以為我們是夫妻,其實我們隻是一起過日子的兩個人。二十多年了,我們的感情早已勝過了夫妻,親人。”他平靜從容地說。
“有什麼比風雨相伴更長情呢?”我羨慕地說。
“但最近她說想上岸生活,還說要給我一個名分……”他手不自然地搓著衣角,喜滋滋地說。
“你終於抱得美人歸,恭喜你啊。”我也替他開心。
“你還會在這裏吧,到時來喝茶。要不是你打開她的心結,她不會願意上岸的。”他充滿期待地看著我。
“我?打開了她的心結?”我驚訝地說。
“方姐是個聰慧敏感的人,她一看就覺得你像溫老師,知道你是溫老師的女兒。她一直都很內疚,自己當年不該那麼魯莽,給溫老師出了一個餿主意,害的溫老師受了委屈。二十年了,我們每年冬天都在這個小鎮靠岸,她卻不敢去見溫老師。”他心疼地說。
“一切都過去了。你們終於可以好好地上岸生活了,恭喜你們!但我在年前要回老家了,我要回去陪伴我的父親。希望你們不要告訴溫老師我來過,再見!”我起身,手觸碰到冰冷堅硬的石頭,發現上麵有了一絲溫暖。
他還想挽留,但我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