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追我呢,你隻見過我一麵而已啊。”
“你沒有聽說過一見鍾情嗎?難道你沒有過這種感覺,第一次見到某個人,就在心裏告訴自己,我要追求他。”
有,怎麼沒有,十二歲那年第一次遇到江潮平,她還是個小學生,那時候她就愛上他了,愛情本就是那麼沒道理的事情。
他站在門後,滿臉戒備地看著自己,像一根發育不良的竹子,隻拔出了高度,內裏卻是極空的,有點色厲內荏。她把巧克力塞進他手心裏的時候,他的表情驚訝了一下,那驚訝的表情讓自己覺得快樂。
她想讓他一直快樂。
如果她成為阻礙他快樂的絆腳石,那麼她願意自己挪動開,即使很笨拙,即使已經風吹日曬了很久,挪動一下或許會變成碎屑,但假使讓他快樂的方法是放棄愛他,那麼她是願意的。
“可是我有什麼吸引你的地方嗎?”
“有啊,你蹲在那裏喂鴿子,畫麵真美,我跟著你拍了好久,後來看到你坐在長椅上哭,哭得好專心,那時候我就想,你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
付青青答應和岑舟試試。岑舟是個大男孩,剛出校園,童真未泯,他和付青青的交往很像純情的校園小說,約會也是選在甜品店這類地方,他把二十六歲的付青青當大學女孩子那樣寵,付青青也樂意給自己減齡,岑舟愛攝影,付青青就做他的模特,讓他拍了很多照片。
他們有時候也去酒吧,但都不太喜歡酒,被雞尾酒辣得擠眉弄眼。
這一天他們從酒吧出來已經九點,岑舟送付青青回家,到了樓下,付青青向岑舟說再見,付青青從小受的教育很嚴格,請男孩子到家裏是很嚴肅的事情,不能隨意為之。
至於在英國與江潮平做室友的那幾年……她是把他當未來丈夫的啊。
可是現在這個人要屬於別人了。在他不屬於別人的時候,她總覺得他是屬於自己的。
付青青揮揮手轉身走,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喊自己,她回過頭,即刻落入一個溫暖懷抱,岑舟伸開手臂抱住她,低下頭來輾轉地吻她。從沒有人這樣吻過她,過去二十六年,隻有她偷襲江潮平,且隻敢在他的臉頰上啄一啄,她怕冒犯他……
岑舟吻了她很久,直到她頭暈眼花才鬆開她,伸出手在她的頭發上揉一揉:“晚安。”
付青青暈乎乎地走進公寓,電梯上貼了一張維修停運的標誌,付青青隻得走樓梯。
晚上十點鍾的公寓,靜悄悄的,付青青突然聽到背後傳來嗒嗒的腳步聲,她放輕腳步聽了聽,確定不是錯覺,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早知道就讓岑舟送她上來了,最近不太平,已經出了好多單身女性被搶劫的案子。
付青青慌神起來,開始飛快地往上跑,一邊跑一邊懊悔自己為什麼住在十樓那麼高,驚慌失措間她踩空了一階,以不太好看的姿勢趴倒在樓梯上,膝蓋磕得生疼,手一摸,濕乎乎的,流血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付青青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出乎她意料的,沒有冰冷的匕首貼上脖頸,一雙有力的手臂抄起她把她抱了起來,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付青青睜開眼睛,是江潮平。
江潮平找到付青青的醫藥箱,翻看裏麵的東西,皺皺眉:“好多東西都過期了。”
付青青咬著指甲,輕聲回答一句:“我已經好久不受傷了。”
是啊,她已經好久不受傷了,如果不是他再度出現,她不會受傷的。
江潮平沒有說話,他用棉簽蘸蘸酒精,按在付青青的傷口上,酒精一刺激,付青青忍不住條件反射地踢了一下腿,江潮平伸手捉住她的小腿,他的手涼津津的,付青青頓時安靜下來。
她望著他,望了又望,望他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望他緊抿的嘴唇。
再見了,江潮平,她在心裏輕輕說。
告別的話還是要說得俏皮些,付青青問:“你怎麼會來這裏?嚇我一跳,以為你是劫匪。”
江潮平抬起臉看著她,半晌沒有說話,很久後,他回答:“沒什麼,今天聽到我爸說起,當初付伯伯沒有追究我毀約的責任,是因為你在付伯伯那裏說好話,所以特地來謝謝你。”
付青青哦了一聲,沒有問,所謂的毀約,是毀的哪個約,是與付氏的十年工作之約,還是與自己的一生婚姻之約?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付青青與江潮平的一生一世,已經結束了。
最終,她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放心,蔣駿會和念渝離婚的。”
八、
第二天,付青青才知道她高估了自己對蔣駿的影響力。
公司聚餐,鬧到十一點才散,電梯還沒有修好,爬樓梯的時候付青青又聽到後麵的腳步聲,這次付青青沒有那麼幸運,跟在她後麵的,不是江潮平,而是蔣駿。
被反綁著手腳扔在樓頂上,付青青覺得無奈,自己到底上輩子欠了江潮平多少錢,以至於都已經下定決心斬斷情絲了,還要為他的破事受生命威脅。
蔣駿拿著刀,眉目猙獰:“昨天晚上我看到江潮平進了你的公寓,我調查過了,你和江潮平有過婚約,如果江潮平還追著念渝不放,我就和你一起死!”
付青青無奈:“你也知道我們是曾經有過婚約,他悔婚了你不知道嗎?他根本不愛我,你拿我威脅他有什麼用。”
蔣駿揮一揮刀:“無所謂,你爸爸是付氏老總,我知道付氏和江潮平還有一份未履行的合約,如果你出了事,你爸爸要整治江潮平隻需要動動手指,江潮平有種就拿後半生的自由來賭。”
自由,又是自由,付青青一時恍惚。
半個小時後,江潮平到了,他是獨自來的,眉目冷峻:“蔣駿,趁還沒釀成大禍,快放了付青青。”
蔣駿探著脖子張望了很久:“念渝呢?念渝為什麼沒來?”
江潮平冷哼一聲:“這件事情和她無關,我讓她不要來。”
付青青覺得心酸,這件事情全是因念渝而起,真正無辜的是她付青青,而他卻說,這件事情和她無關,我讓她不要來,他是真的愛她。
付青青忍不住又開始一把把地落淚,她的眼淚讓初做歹徒的蔣駿慌了神,開始口不擇言:“你既然早和她是戀人,為什麼當時不娶她,如果當時你娶了她,我也不會遇到她,也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江潮平手插在風衣口袋裏,想了一想,回答說:“因為那時候,我想要自尊,她讓我覺得自卑,她那麼好,可我卻一無所有。她的愛讓我覺得甜蜜,卻又讓我覺得痛苦,在我的思想裏,男人是要保護女人的,是要比他所愛的女人強大的,不管是物質還是精神,我不想做一個鳳凰男。我的腦海裏常有兩個小人打架,一個叫做自尊,一個叫做愛情,最終年少的虛榮心占了上風,自尊打死了愛情。”
付青青哭得更凶了。
江潮平抬起臉來,看著月亮:“離開她的時候,我發誓,有朝一日我要衣錦還鄉,像電影裏說的那樣,駕著七彩祥雲來娶她。而她卻已經是別人的了。”
蔣駿被他的“演講”震撼了一下,片刻後又瘋狂起來:“既然她是別人的了,既然你已經錯過她了,那你就該認命,是你活該,是你作的,你憑什麼搶回去?”
江潮平垂下頭,苦笑一聲,歎息似的回答一句:“是,你說得沒錯。”
他承認自己是個混蛋,蔣駿就罵得越發起勁,他罵得太投入,以至於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一個影子悄悄接近,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倒了他,將他製服,很快另一個人出現在樓頂上,和之前那人合作,結結實實地把蔣駿捆了起來。
江潮平飛快地跑上樓頂為付青青鬆開繩子,把她緊緊抱在懷裏,付青青這才看清楚江潮平的臉,他的臉色慘白,像是受到了很深的驚嚇。
半天,他鄭重地說:“剛才在下麵說的話,有一句是假的,我是活該,我是作,但我不認命,我會跟你的小男朋友搶的。”
付青青張大嘴:“哈?”
江潮平眉毛一軒:“我說,我會跟你的小男朋友重新競爭的,剛才在樓下說的那一大段話中的那個‘她’,就是你。”
付青青徹底暈了。
九、
十四歲那年他在家裏初見付青青。付青青是那樣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她打扮得幹淨高貴,渾身上下的穿著一看就價值不菲,襯得他破敗的家越發顯得破敗,讓他整個人都看起來好寒酸,那是第一次,江潮平心裏那個叫做自尊的小人開始作祟。
後來她追求他,她是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漂亮富有,而他何德何能,除了學習成績,什麼都拿不出手,連上學,都要她的父親出手援助。
年少的自尊心讓他的靈魂在她麵前抬不起頭,所以在現實裏他總是對她昂著頭,裝出一副色厲內荏地不屑一顧。
她二十三歲那年得了病,向他求婚,那時他已經工作,工作挺體麵,他的靈魂稍稍抬起了頭。或許我可以與她匹配了,二十五歲的江潮平心想。
他答應了她的求婚,卻在結婚前不久知道了一個秘密,原來這些年來,自己的父親一直還在嗜酒爛賭,付青青的父親為自己的父親收拾了無數次爛攤子,而自己的父親竟然就那樣心安理得地享受著老同學和“親家”的接濟。
江潮平稍稍抬起頭的靈魂被啪地一錘打斷了頸椎骨,那個叫自尊的小人再次作祟,像哪吒一樣,攪翻了東海。
江潮平駕船出海,離開了付青青,發誓去闖一片自己的天地,將來駕七彩祥雲來將她迎娶。
“那封情書是怎麼回事?”付青青斤斤計較。
江潮平笑一笑:“你忘了你曾經翻到一封我寫的未署名情書?我幫人代寫情書,從高中就開始了。念渝的那封情書是我幫一個校友寫的,那校友叫海潮。”
付青青想了又想,決定暫時相信他,但還是忍不住得寸進尺地討價還價:“那你也要給我寫情書,幫別人代寫了多少封,就要給我寫多少封。”
江潮平笑著比出一個OK的手勢,他的手指修長,比OK的姿勢好漂亮,付青青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
江潮平去削蘋果了,付青青轉頭看著江潮平,他正在努力削著蘋果,拿來握筆的修長十指,寫出來的東西可以鋒利如刀,但削蘋果可不在行,一隻圓滾滾的蘋果轉眼被他削得坑坑窪窪,慘不忍睹。
付青青招手叫他過來,從他的手裏拿過刀和蘋果:“你還記得吧,在英國你就不會削蘋果,每天都是我削好了給你送過去……”
江潮平撇嘴:“你所有的生活技能也就是一個削蘋果,連麵都不會煮,在英國要不是我喂養你,你早就餓死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負責做飯,她負責削水果,在關係懸而未決的時候他們其實就已經過著夫妻一樣的生活,哪怕是白天吵了架,晚上也總有他煮好的飯和她削好的水果,而這樣的日子,會漫長地繼續下去,還有很長很長。
付青青眯著眼望一眼窗外的天,真好,這個季節七彩祥雲飄滿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