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一個拍巴掌的男孩。(8)(1 / 3)

這是第四棵樹的樹尖,第四條繩索的距離,可是,突然我們發現,繩索牽不到任何第五棵樹的位置。

你一個人走吧。我告訴青竹,我早就沒有力氣了,之所以還走這麼遠,完全是看他的麵子。我讓他最好也別亂動,等我死了,一定不要隨便到水裏去,要找準樹、攢足力氣再作決定。

青竹說,我還有一個辦法。他說他還有一個辦法。(從他後來的行動判斷,他所謂的辦法,就是在我臨近昏迷的時刻,又跳進水中。我不知他朝哪一個方向遊去,不知他去幹什麼,我卡在樹枝上,像一具屍體那樣被雨水敲出響聲)。

再回來,他穿著石叔的衣服,拿出一塊肉給我吃。“這是什麼肉?”我眼睛問他。“是豬肉,吃呀。”他讓我把衣服脫下,肉吃進去。我遵照他的意思,把肉塞進肚子,就開始一個紐扣一個紐扣的解掉衣服。他也解掉。他把三個人的衣服用柴刀剖開幾條口子,接著“噝”地撕成長條。每三條擰成一股麻花繩,首尾連接。他說,“你看,繩子長多了。你也吃飽了,有力氣了吧。”

一棵樹枝上卡著一個人,她死了。水把頭發衝黃,就如一團滑膩的秋苔,緊貼在她臉上。青竹把她的衣服也脫掉,於是我們繩子的長度又得以加長。第三天,我們以奄奄一息的麵目出現在眾人麵前。人們英雄般地將我們圍觀,並詢問中途有沒有看見他們的親人的蹤跡。青竹一隻光腳架在椅子上,腳後跟碰著屁股,膝蓋頂著下巴,喝著熱粥,高聲說道:“拿一根黃瓜給我吃。”

蛇皮女人。

那時候,我去過一個陌生的小鎮,所有的人都不認識我。我得以在鎮上唯一的兩條街之中的一條茫然地走著。你知道,我並不無恥,隻是因為一切都十足陌生,我才希望什麼都能看透。

首先被我作為過客看到的是這個小鎮的風景。但是無論我描述什麼,無論是書麵語,還是當地方言土話,都難以使你信服我見到的真的就是我說的那個地方,或我說的就是我見到的那個地方,這一切,以及接下來所有事情的發生,我更寧願隻是在某個嘈雜的環境中進行的夢遇。之後,我對一切都不敢肯定,包括當時潮濕悶熱的天氣。

作為過客我接下來所看到的,是當地的女人。我對描寫女人總是不在行。而且,我把這僅有的小鎮轉遍,都幾乎沒有看到一個具有通常人們得自文學作品中的讓男人著迷的特征的女人。她們都穿著五顏六色的服裝,麵無表情地在街上行走,背著山一樣高的竹簍,絲毫看不出簍裏的物品,隻看見她們捆在胸前的小孩,或哭或睡,或張望。在肮髒的小飯館,桌椅的縫隙積滿了黑糊糊的油垢,女老板把她同樣烏黑的大拇指扣在湯裏,遞給我一碗機器和手工痕跡一樣明顯的麵條。我狼吞虎咽地吃著,刻意不去回想女老板圍裙上的痕跡。

我作為過客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有關這個小鎮的道聽途說。還是在少年的時候,我就聽說這個鎮因為毗鄰貴州,就成為湘黔滇山區土製槍械販賣的重要出口。農民們把鋼鐵零件買回家中,在自家坪裏開始工作。最開始,他們用普通的鐵矬,鐵錘,鐵匠爐,造出一把把做工精良,性能優異的槍支。現在,他們的造槍器械已由簡單工具向包括車床、鉗台在內的成套設備轉變。按我當年聽說的行情,是一把手槍500元,和打一次架所應賠償的醫藥費相當。別的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下了火車,再下了輪船,被一輛四輪車運到這裏,卻什麼都沒有看見。出門之前,我爸爸用巴掌在我臉上做了一個有力的動作,我頭腦因此一熱。我是想買一把槍的,但我並沒有錢,所以,我隻能在大街上茫然地走著。如果能撞到一把槍,那是不錯的。但,在走著走著的時候,我突然產生了一絲恐懼:會不會有人突然在背後一槍把我崩了。隻要是外鄉人,就有受欺負的可能;隻要是一個人,就有被拋屍荒野的危險。

因此,我不停地回頭張望,張望那暗中對準我的槍口。後來我發現路邊有一個破舊的小店,石棉瓦的屋頂上還蓋著塑料布,門邊掛著一個木板的招牌,上麵用土漆寫著“理毛店”三個字。我不知道理毛店是什麼意思,但我本能地感覺屋裏遠比空蕩蕩的街道安全。

那已經是巷子最深處的風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接待了我。她問我去幹什麼,我告訴她,有人跟蹤我,我進店裏來,並沒有任何事情要辦,也沒有什麼東西要購買,但我會付給她錢,如果我離開店鋪時還安然無恙的話。

她接受了我的請求,並讓我坐在靠近窗戶的椅子上,方便觀看外麵的動靜。

她端給我水喝,在她捏著竹筒杯子的手指上,一隻銅錢戒指不由分說具有蠱惑人心的光澤和圖形。那是一隻羽毛稀疏的長形動物,她高貴的眼神正對著我凝視的眼睛。“你不是鎮上的人吧?”女人把佩戒的手指握在另一隻手的手心,漫不經心地詢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