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一個拍巴掌的男孩。(9)(1 / 3)

蛇姑讓少年回去幹活,少年於是走進了染坊。幾個染布工人在門口張望,少年和他們說了幾句話,他們都用手掌拍拍他的肩膀。蛇姑從袖筒中取出手帕讓我擦掉鼻血,告訴我如果舉高雙手,就可以收到止血的效果。我照辦之後,她指給我去車站的路線,叫我就這樣舉著雙手趕緊離開。“如果你不趕緊走,一會兒就有麻煩。”

她所言不虛,馬上就有兩個男人跟上了我們。

他們都有血紅的拳頭,淩亂的頭發,深陷的黑暗的眼睛,軀體包裹在藍布衣褲裏與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別回頭看。”蛇姑說,“他們不會要你的錢,但可能把你殺了,再順手掏走你身上的東西。”

他們像是太陽滾燙的使者,令我感到周圍的空氣更加悶熱,衣服從最裏麵濕起。我說我有點透不過氣。突然那兩個人緊走幾步,拉近了與我們之間的距離,我想跑又不敢跑,拿眼望著蛇姑。蛇姑把戒指取下,戴在我手上。我不明白她的意思,蛇姑也不說。但我想,她這樣做,一定有她的打算。她大概是想表示她不會離我太遠吧,因為她的戒指現在在我手上。

那兩個人又加快了腳步,有一個人直接將手伸進我上衣的口袋,用挑釁的力度在空空的布袋裏摸索。“你想幹什麼?”我打掉他的手。他於是跑到了我前麵,倒退著走路,麵對麵地看著我。

另一個人還是跟在我們後麵。“你轉過身去,別讓後麵那個人碰我的衣服,前麵我來管。你隻管不要讓那個人碰我的衣服。”我轉過身去,拉著蛇姑的手,碰到她的中指由於長年佩戒箍出來的凹痕。我拉著她的手,並因此感到安定。

後麵的人有一雙巨大的眼睛,當他完全睜開,你能清楚地看到他瞳孔裏自己的麵孔。他血紅的手不時地拂過來,偏要碰蛇姑的衣服,臉上掛著肥大的笑容。我每次都將他打下,直到他拿出一把裁布用的鋼製短刀。

“蛇姑,他有刀。”

“別管他有沒有刀。”蛇姑依然抓著我的右手。那個人血紅的手拿著刀晃來晃去,我每次去打,他就用刀對準我的掌心,我隻得縮回。幾次之後,他一邊用刀阻止我的左手,一邊快速用另一隻手碰蛇姑的肩膀。碰完之後,他保持笑臉跳到路邊一家中藥鋪櫃台邊,彎下腰,雙手撐住膝蓋,抬頭的時候眼睛睜得更大。

“我叫你幹什麼?我叫你別讓他碰我衣服!”因為我連這也做不到,蛇姑甩開了我的手,怒不可遏。我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愚蠢地想到道歉。但很快我自己打消了這個愚蠢的想法。我重新抓住蛇姑吊在空中的手,蛇姑則撩起了她的上衣,把手插進腰帶,抽出一把鐵青色的手槍。她對我笑笑,然後扣動扳機,槍口對準半空中露出粉紅牙床微笑的嘴巴。我看到槍口冒出一小縷藍煙,街道上滿堆著雜物,男人的手像是剛剛才被噴湧而出的血液染紅。蛇姑捏了一下我的戒指,把槍遞給我,告訴我開槍的要領,讓我補上一槍。她要我瞄準那隻捂住嘴巴的手,可我打上了額頭。

中藥鋪前迅速圍了一大堆蒼蠅和人,熟悉屍血腥臭的蒼蠅敲打在圍觀者的小腿和鞋子上。蛇姑撥開人群,拉著我,在蒼蠅飛舞的大街上瘋狂地跑動。我看到了什麼,它們在迅速後退,我的身體受到了隱秘力量的推動,腳步飛快,有時比蛇姑還要飛快,跑過了無數的店鋪、壯觀的森林,跑過了車站,冒著黑煙的四輪卡車、跑過了煙囪,集貿市場、躺在竹椅上像一隻白蛆一樣白的肥胖男人,跑過了旅店,跑過了車禍,跑過了妓女揮舞的手臂……最後我們來到碼頭。柴油機驅動輪船準時離開,太陽高懸在候船的隊伍前方,當我們同時回頭張望的時候,兩個人將手銬鎖在我們的手腕上。她的鱗片同時染上了汗水和金屬的氣味。他們用力踢向我們的膝彎,令我們跪倒在地,又將我們的頭踩在地上,令我們保持朝拜的姿勢不能動彈。我疼得發出叫聲。他們拉下我手上的戒指和槍,用兩根手指捏著,笑著,露出牙齒,說:“看來你成年了嘛。私藏槍支,開槍殺人,你死定了。”他問我蛇姑是什麼人,我告訴他,我是外地人,她是本地的一個妓女,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跟著我跑這麼遠。

是誰想幹掉李傻傻。

西毒何殤。

從前有個國家,裏麵人人都是賊。

——卡爾維諾。

2000年,我認識李傻傻,2000年很快就過去了。後來我寫過一篇關於李傻傻的文字,裏麵記錄了我初識他時的感覺。“在夜裏,我遇見李傻傻,就像遇見一隻雪地裏的兔子,輕靈、無助。”三年的記憶總是不可靠的,於是我就原封不動地搬運《我的李傻傻》這篇文字裏麵的一些東西給你們看。“當風穿越舊的樓層,我看見李傻傻長發飄飄穿越麵前的人群,走進那所張學良舊居感觸頗深。這些總讓我無法從記憶裏逃避出來,一直意想一些感傷的情景,譬如情人分手。”我已經忘記了當初寫下這些文字的情景,但隻要努力一下,似乎還是可以從“尖椒炒玫瑰”一般的大學記憶裏摘錄一些片段出來,補充江湖上關於李傻傻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