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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後,趁兵們更換迷彩服的間隙,我偷偷把扁擔擔在肩膀上,結果連一隻桶也沒擔起來,我的狼狽相沒有躲過廖光倫的眼睛。他憨厚地說,看著挑擔子的人挺容易的,其實是不容易挑好的。
我看著廖光倫,好半天都在品味他說的話,感覺這句平平常常的話裏竟充滿哲理。他在哨所一待就是十幾年,在四五千個日日夜夜裏,看似多麼簡單的日月更替,可如果不是身在其中,誰又品味得出這個中甘苦呢?
人怕相處。我剛來時,大家吃飯都不好意思伸筷子。混熟了,就有說不完的話。晚飯後,我和兵們坐一塊兒聊天。李剛是沈陽籍的兵,最活躍。他給我講他為啥當的兵,在這個寂寞又偏僻的山溝哨所,服役期滿後,為啥又留了下來。徐鋒講他們課餘時間廖班長教他們怎樣做飯、縫被子,怎樣栽花、種草、剪樹牆美化環境,怎樣堵食堂的老鼠洞,怎樣給他們理發,怎樣教不會說普通話的戰士一個字一個字地發音,甚至連怎樣使用廁所這樣的小事都教,廖班長是他們成長的老師。現在,兵們人手一把口琴,大都能吹一曲《世上隻有媽媽好》……
有個叫王丁的兵早上發燒了,廖光倫讓他在家和我一起留守。我讓他去宿舍躺著,然後一個人沿著哨所的羊腸小路去找戰韜。
戰韜也是哨所的兵,它健壯而勇猛。站哨值勤,外帶捉老鼠,哪一樣都幹得盡心盡力。夏天,它喜歡自己摘院裏的草莓和黃瓜吃,還喜歡嗑帶鹹味的瓜子。看到戰韜摘吃草莓時陶醉的樣子,我想哨所真是“人傑地靈”,連軍犬都懂得怎樣為自己尋找快樂。廖光倫說:“戰韜已經服役6年了,就像他們的兄弟,年底它要退役了,他們都舍不得。”
我沒找到戰韜,卻在山泉汩汩奔流的地方,意外發現了王丁,他正認認真真地回收抹布。樹牆上正曬著洗得幹幹淨淨的抹布,少說也有兩百多塊。
王丁的臉通紅,我抬手試了一下他的額頭,還燙著。王丁怕我又讓他回去躺著,很機靈地轉移了話題。他說:“您若早來幾天,準能趕上吃‘幸運餃子’。”“什麼‘幸運餃子’?”王丁說:“每逢哨所兵過生日,廖班長都要親手擀一百個皮,包一百個餃子為兵過生日。”
我後來問過廖光倫包一百個餃子的事,廖光倫憨厚地笑說:“沒啥,‘百’在我們老家那邊代表‘長命百歲’,我希望我帶過的兵都能‘長命百歲’。山裏沒有生日蛋糕,也沒有生日蠟燭,我是班長,我得想法給他們製造快樂的理由。”
一句“快樂的理由”,讓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潮濕。我記起昨天曾問過廖光倫現在的兵好不好帶的情景,他當時想想說:“不存在好帶不好帶,隻有會帶不會帶。就像我們所處的環境,沒有絕對的好,也沒有絕對的不好。看山的時候山是風景,山看我們的時候,我們也是風景。”
山中的月色清涼如水,晚上睡不著,轉到院子裏,月光一角,我摸到了在白天勞作的扁擔。這條竹製的扁擔已多處皴裂了,像一位飽經風霜的老兵。在這沉寂的大山深處,沒人說得清扁擔的年輪。而我這個山外來客,所能觸摸到的,也隻是它內在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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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問過廖光倫,想過當將軍嗎?他老老實實地回答說,沒有。
說話間,他蹲下來撥拉著腳邊的豆秧說:“這是今年新開的一片地,土是從山上的鬆林裏一點點背下來的,等到成熟時節,哨所就能吃上毛豆了。”他又指著哨所坡下的一塊地說:“去年那塊地結了四十多個冬瓜,五十多個南瓜,還有六十多公斤蔥,哨所正好吃上一冬。哨所後的坡地是草莓,草莓年年自己串根,現在有四五千棵,每年的6月初開園。以前有個叫田祥兵的四川兵,6月12日過生日,他們就把草莓開園的日子改在了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