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一(3 / 3)

“你現在在想什麼?”他問我,他好像比我還知道這個夜晚我們兩個人誰也睡不著。如果他是我的好朋友,那麼我將沒有任何壓力的躺在他的床上然後把他擠下床自己睡過去,但是我知道,在一個喜歡看變態電影,把大島渚或是那部該死的波蘭電影當生活情趣的人的家裏,我想我睡不著。

“我在意識流。”嗬嗬,這個詞彙多少次的出現在80後小說中,好像誰知道怎麼寫心理活動就等於知道什麼是意識流。最好這種心理活動泛濫在幾萬字的重複描寫中,把人生或是愛情用幾萬字的心理暗流衝刷滌蕩,這種描寫要竭力難為電影編劇,讓編劇在無垠的思想海洋中迷失自我,借此來掩飾小說的故事線條的單一,僅此而已。

“我們談談文學?其實我對文學還是有些想法的。”朱赫來對我說。

“出家人不打誑語!"我說道,"你這輩子看過多少本書?”

“看過的應該有一千本左右,但是真正記下的好像不多。”說真的,聽這話我有點懷疑別人對他的評論。我覺得他在這一點上很真誠。很多人都說自己讀了幾千本書,我一直很驚訝。仔細想想,看一本書要五天左右,算他五天看了三遍以上,基本上都記下了,要是想知道書的精髓就還要寫寫心得,再看看批注,這樣下來,估計也要十幾天左右消化一本書,若是遇到《紅樓夢》就完了,幾個月甚至一年都不能弄明白。平均起來,那樣一個月兩本,一年算他三十本。可是人不能天天看書啊,他還要上學、工作、照顧愛人、洗尿布、帶孫子,估計一輩子能真正理解的書,能有個一百本就算是大方之家了。於是我們就會發現在大學裏用各種人名壓人的教授們的可鄙。我想,我讀幾個名著的小說大意是不是也代表我看過了,要是那樣我看過的名著也不少。這個世界的確都像是一個幽默的載體,任何地方都會讓你在不經意之間發現自己就身處在幽默的根源,被幽默吞噬著。

“你很誠懇,真的,我想聽聽你的故事。關於你的家庭,你父母的故事。”

他聽完我的話,從床上起身,走到桌子旁邊,在抽屜裏找了一陣子,拿出一本筆記,對我說:“這就是我的故事,你看看吧,我把日記都記成這樣。"他又看看我的眼睛,坐回床上,翻過身去說:"我先睡了,看完了告訴我。”

我很認真地拿過來,一個黃色封皮的小本子,裏麵密密麻麻地寫著蠅頭小楷,字很工整。我想,這應該是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吧。我一直覺得把生活中的流水賬記的這麼精確總有點過於認真。我記得小時候我就討厭寫日記,然後我父親就說我的寫作水平有提高了,最具諷刺意味的是我們的老師總教育我們說日記是一個絕對隱私的東西,不能侵犯。我至今都在心裏留下一個潛台詞:日記是一個在名義上寫給自己,實際上寫給別人看的不寄郵票的書信。這就是我心裏一直存在的叛逆。我拿著他的日記,心想我今天也可以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成為一個侵略者了。是啊,再弱小的人也向往成為侵略者,隻有那些次強者或是次弱者才把維持和平當成自己的目標。當我們在網上看到一個個中國人強調著要到日本去燒殺搶掠的時候,我在愛國主義的背後看到的是民族自卑感的泛濫。於是我知道自己正在向往剝奪,盡管我的窺私欲望在名正言順的借口下實施,但是我卻有種不信任感,這就是麵對門戶大開的無奈的警覺。人與人接觸的困難也在於此。

我又看了看朱赫來,把自己的思緒放回到這個黃色的小本子上,這個本子上記載的應該不會是能讓餘秋雨落淚的文化曆史,他不至於閑扯到哪個著名的大家,或是曆史古跡。也不會是能讓人憤世嫉俗的各種社會醜惡,它的確就是那麼一本小黃本子,一本承載自己心路曆程的簡單質樸的日記,要比誇誇其談的任何作品都有價值。我一直都在誇大我的想象力,但是我卻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生活在一個想象力匱乏的社會,這個社會缺乏包容和理解,尤其是對年輕人的種種想法的不認同。以年齡為衡量成熟與否的最有力量的資本。我輕輕地翻開筆記本,翻到第一頁,我妄圖用文字去詮釋一個複雜的人,或者說這僅僅是一種窺私欲的表現。

他的字很清新,雋永。

他輕輕地在床上呼吸著,打著哈欠,然後轉過身,背對著我。他的背有些女人味。我對在床上的女人很敏感,在我看來,床上的女人猶如拿著贓物的小偷,不用管事實存在與否。女人在床上總是和一些描繪道德的詞彙息息相關。他的腰部很深的凹下去,陰錯陽差地構成了一道弧線。

我又轉過頭,把目光回到本子上,我想看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寫的什麼樣的故事。朱赫來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想象力匱乏的時候,真的需要精神上的給養。我上網的時候遇到一些朋友,他們也總是說哥們寫點什麼吧,別讓時間都荒廢了。於是我一直在準備,可是一直也找不到好素材。所以,我一點也不覺得朱赫來做作,反而對他很感激。

朱赫來的形象,原本就已經在我心裏根深蒂固了,卻不想因為這一晚,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朱赫來的一舉一動,也都因為這天晚上的交流而變得可以理解。現在,這個日記本就在我的麵前。他沒有顧忌地躺在床上睡了。

我聽到了他的鼾聲。由遠及近,像火車進站,慢慢停下,聲音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