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像的當天,我和朱赫來早早地就來到電視台的辦公大樓。在化妝間裏我們就合計,今天來的可都是一幫吃肉不吐骨頭的主。朱赫來告訴我:
“玩真的了。”
很快,各位嘉賓和觀眾就都已經到位了。在強光照射下,朱赫來顯然是太熱了。這位哥直截把外套脫了就剩下一件小背心坐在嘉賓席上。由於為了使臉色在光線照射下顯得好看些,我們臉上都是一層厚厚的粉底。由於熱再出汗,臉上就像是在和水泥。
台下還有幾個少年作家曾經既以生前好友的身份寫文章悼念我的“去世”,又以道德家的風格寫文章抨擊我的虛偽。還有幾個學校的領導曾經麵對學生時橫眉冷對,而現在也變的和藹可親。這種時候,你總能想到老電影裏的小鬼子拿著那麼一兩塊糖送給一個小孩吃。這個孩子的命運一般都不會好到哪去。
見識完了這些人,主持人發話了:“現場和電視機前的各位觀眾大家好,歡迎大家來到《生長》欄目。今天我們有幸請到了前一段時間在互聯網上帶來很大爭論的少年作家--朝酒晚舞同學,和他的好朋友朱赫來。大家歡迎。”
本來我和朱赫來是不打算接受什麼掌聲的,但是台下的確有那麼幾個人鼓掌了。
接下來,終於進入正題了。主持人說:“那麼請各位嘉賓談談對這件事中兩個大學生的做法有什麼看法。”
先說話的是那幾個少年寫手。一個哥們站起來說:“在我們寫作圈子裏,有一種不成文的規定,就是一個人一旦失去了信用,那麼他的發展也就失去了活力。我個人對朝酒晚舞這件事還是挺惋惜的。畢竟,我們以前還是有些交往的。我在我的新書《遺忘不等於全部》裏談到過這個問題。有機會希望能和大家一起探討一下我的作品裏反映出來的做人的品德要求,可能比在這談論朝酒晚舞的事情更直觀一些。謝謝大家。"他他媽的在任何場合都不會忘了給自己的新書做廣告。老子這是第一次見到你,以前最多在QQ上說那麼幾句話。你當初給我寫悼文的時候怎麼說的。李小曼說的對,平時說事說的最歡的,就是我們這些文人,遇到點事,跑的最快,脫身最幹淨的,還是我們這些文人。八零後的人別的沒學會,老莊厚黑倒是學完了就能用上。這哥們當初寫文章"懷念”我的時候,曾經說自己在案頭奮筆疾書幾個大字--才俊夭亡。今天他就像是個已經參透紅塵的老和尚,感覺把我放到手掌上隨時可以捏死我似的。
接下來,那個老作家開始說話了。這個老作家一直是我極為尊重的人。他在文革的時候因為不附庸權貴而被流放。可是他今天上來第一句話就是:“剛才這個同學說的話我比較讚同。為文先要學會為人。為人要正直,才能體會到文字的真諦。古語裏有句話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連自己都沒能做到起碼的誠實,怎麼去教育別人或是感悟人生?我一直覺得當下的年輕人浮躁,從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來。當然,我們也要在一定程度上譴責一下媒體,正是這些媒體推波助瀾,才使這個本應該隻是個惡作劇的小插曲,變成了一個大笑話。但是客觀上說,朝酒晚舞,是叫朝酒晚舞吧(他向旁邊的人詢問了一下),這個名字起的,嗬嗬,他寫東西還是有點味道的。但是就是一個浮躁,影響了他的發揮。如果他能放棄這種浮躁的寫作,大有可為也是有可能的。人老了廢話就多,我說了這麼多。現在年輕人都不喜歡說教,我說了你要是認為對就聽,不對就當廢話吧。”我當時隻能點都然後說是。這一點上,我是沒有任何反駁的理由的。
下一個出場的,是一個搞教育心理學的老頭。於是他就在心理學上對年輕人的浮躁和世界觀的不健康進行了深入的剖析。當然,他也像是已經被壓製了很多年,今天終於有個能說話的機會了,所以格外珍惜。久久不願將手裏的麥克交給主持人。一個人在那說著。說到觀眾們都試圖無數次用掌聲打斷他的時候,他還是無趣地說著。到最後被主持人搶下話來,然後悄悄地拿走麥克,才讓他閉嘴。
最後一次出場的,是我們學校的一個主管學生工作的領導。他上來就說這件事上到校長,下到係主任都很重視。他們為本校能出這種事感到慚愧。畢竟一個文學界最大的笑話出在這而不是文學史上最大的學者,誰的臉上都不好過。說完這些,他還用看似和藹的目光瞪了我一眼。
主持人在中間進行了幾個段落的觀眾互動。甚至有幾個觀眾已經在向台下的幾個嘉賓索要簽名。在他們看來,今天這個節目已經被定性為一次批鬥大會,台上的主角若是還敢叫囂的話,那才是真的開罪眾生了。上到學者,下到同僚。遠到異地,近到上司。那可是一點餘地都不能給自己留。可是話說到這的時候,我已經十分氣憤了,這些偽道學家們天天都在做的什麼,又說的什麼?
當主持人把話筒遞到朱赫來手裏的時候,朱赫來說:“我沒什麼好說的。都是我的錯,其實是我想讓朝酒晚舞出名,然後搞個惡作劇的。朝酒晚舞根本都不知情。”
我伸手要拿朱赫來的話筒,朱赫來看了看我,手上暗自加了力道。他知道我又要辦傻事了。他好像在說:“哥們,咱們忍這一次,什麼都別解釋了,什麼事都是我替你扛,也該我扛。”
這時候主持人又知趣地遞給我一隻話筒。朱赫來這下沒話說了,隻能等待著結局。
我想了想,這些話要是說出去可就不是一般定性了。說吧,反正要說的今天也都要說完。我其實心裏一點兒委屈都沒有。我無非就想讓我媽以後少罵我幾句。反正該做的我都做了,怕什麼。就像袁世凱皇帝做了一百天他也是做了,什麼癮他也算過著了,三妻四妾的也都冊封什麼姘妃了。哥們也沒什麼可顧及的了。至少現在李小曼不會蔑視我了,朱赫來現在比他媽誰心裏都有底了。辦完這事我要好好吃朱赫來一段時間。等他有了工作,老子帶上兒子媳婦住他們家半年他也說不出我什麼來了。說吧,誰能攔住我這張嘴那他可真是有能耐了。
"各位老師,可能大家今天來就是抱定一個目的:就是教育一下我這麼個騙子。可是大家都以為我就這麼個人。我為了什麼?剛才朱赫來說我不知情,他在說謊!我從頭到尾全部都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給逼的!朱赫來父母離異了,雙方都不給他交學費。他今年都大三了,而且還拖欠學校一年的學費。學校的規定是每個班隻有三個名額的助學貸款,而他們班除了朱赫來就有八個人申請。朱赫來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求我。因為全國很多學校是要先交錢才能選課的!我們學校也是。朱赫來也不是沒申請助學貸款,可是他不願意也不可能和其他五個同學去搶那僅有的三個名額。剛才幾個老師和朋友都在說我人品。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別看你們寫文章教育人,一遇到正經事,最先跑的就是你們這些人。用句好聽的話說,幾年之後,我們都將成為這個國家的知識階層。我們將擔負起教育下一代的任務。可誰知道,這些年輕一代的人老了之後會不會又成為新的年輕一代人憤怒的對象呢?當朱赫來有困難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能幫助他。我知道我們這麼做在行為上缺乏規範,但是我在道德上沒有一點自責。年輕人有時候做事都沒有什麼邏輯,我想說我這麼做初衷是好的。況且那位同學在寫給我的'悼文'裏說的已經很清楚了。我就是一個對朋友十分熱心的人。可是我要告訴他,他根本就不了解我。他和我之間最多也就是在網絡上寒暄幾句 。我自己最明白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是一個懦弱、自私、同時又自以為是的人。正是通過這件事,我才能一個個都看清個別人的嘴臉。有時候,我們平時最願意唾罵的人,卻是在危難時刻最能挺身而出、兩肋插刀的好朋友。
"至於文學,為什麼同樣作品在兩個截然不同的時間段就會有完全迥異的效果?真正要唾罵的,不是我們這些為了生存或是更好的生存而不得已做出一點小小出軌事情的小人物,而是整個都以自私為己任的社會。這個社會中沒有全職好人或是壞人,隻有幸福和不幸之分。可是當人們都去追求幸福而棄他人於不顧的時候,才有了好人和壞人之分。在座的朋友和老師,當你們麵臨這樣的問題的時候,你們會怎麼做?會為了自尊還是為了道德?
“最後我想問一下?咱們國家助學貸款是怎麼規定的?”
說完這些話,我覺得爽極了。我轉過頭去看看朱赫來,他已經淚流滿麵了。曾經有一個少年作家喜歡仰望45度天空然後淚流滿麵,應該沒有這幾滴眼淚來得珍貴和平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