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師長現在該叫虞司令了這一年來過得頗為舒坦。他現在是徹底擺脫了被人指揮排擠打壓的日子,舉動自如,隨心所欲,連帶著頭頂的天空也覺得格外湛藍高遠起來。
掃清了競爭者的救國軍如今已擴編至六七萬人馬,盤踞了整個省,虞司令也以軍閥身份,政權軍權一把抓,並將司令部從梓平縣搬到了省城。
按理說,虞司令該是春風得意了,但服侍他的勤務兵與副官們卻察覺到,虞司令與從前不太一樣了,尤其當他神色恍惚魂遊天外之際,分明是有極大的心事。
虞司令自己也清楚,這心事就是個心結,見不得天日,更無人可尋慰藉,就像一枚毒蒺藜紮根在心底深處,時不時就要作祟。在腦子空閑時,在夜深人靜時,惡意而尖銳地刺出來,把他從睡夢中汗涔涔地驚醒,總疑心身上壓著個黑影,硬熱的刑具頂入體內,打樁機似的要將他夯進床板裏去。
為了能睡塌實,虞司令喝溫牛奶聽輕音樂,試了不少法子,仍收效甚微。他知道心結已長成了心魔,想要消除就隻有一個辦法把那罪魁禍首給徹底解決了!
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王胡子連同手下一窩土匪仿佛從空氣中蒸發,自梓平一役後就銷聲匿跡。虞司令認為他是重操舊業,窩在哪座深山老林裏繼續當山大王去了,就組了支三萬人的剿匪軍,釘耙似的將整個省翻了好幾遍,大尾巴狼沒逮著,蛇鼠蟲蟻倒是端出來不少。
虞司令恨難平,心不甘,簡直把剿匪當成了本職工作兼興趣愛好,堅定不移地貫徹到底。省內的大小匪幫過不下去,紛紛搬門挪戶,出省去討生活,以至於虞司令轄下治安出奇的好,頗有點亂世桃源的意思了。
直到十月底的一天,已升任三師師長的遊挺發來封電報,說是發現了獨立團的行蹤。虞司令拍案而起,拿來地圖一看,正位於與鄰省交界的一個小縣城附近,當下留崔參謀長與幾個師長看家,親率剿匪軍浩浩蕩蕩前去公報私仇。
到了那個叫澄陽的小縣城,虞司令方圓十裏拉網式地搜查,就差沒掘地三尺,果然發現了些狼毛狼爪印,隻是仍未找到正身。
虞司令白激動一場,老大不痛快,連心愛的遊師長也沒給好臉色,“你不是說就在這兒,人呢?”
遊師長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垂下眼瞼道:“大概聽到風聲,逃往鄰省了。”
“逃逃逃,他又不是屬兔子的,能逃這麼快?你就不會盯緊點?”
“屬下失職,請總座責罰。”
虞司令對這個三棍子打不出個響屁來的遊挺沒轍了,總不能真為了這麼點小事責罰他,隻好緩和了語氣說:“我估計他剛走不久,逃不遠,尋著蹤跡一定能追上,現在就出發。”
遊師長略一猶豫,覺得虞司令在這點上很有些偏執傾向。王胡子帶著獨立團叛離固然可惱,但虞司令對他的追殺也未免過於執著執著到簡直可以稱之為熱衷,整整一年沒有消停過,完全超出正常反應的範疇。
他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虞司令像是走火入魔了。
這其中似乎另有隱情,但他並未去仔細探究,一來怕犯了司令的忌諱,二來也不是這種性格,隻沉默地聽,安靜地看,在心裏拚湊著一塊塊碎片,等待真相顯形的那天。
眼下他見虞司令執意要追,不得不做出讓步:“再往北就是湯勵閔的地盤了,此人聲名狼藉,近來又與日本人走得頗近,總座孤軍深入恐怕不妥,還是讓我帶兵去追吧。”
虞司令考慮了一下,覺得有道理,為了抓個叛徒,勞師動眾到別人地盤上就已經夠沒麵子了,倘若自己再出點什麼閃失,豈不是要淪為笑柄?再說,遊挺的能力他還是信得過的。便點頭說:“也好,我在澄陽縣城等你的捷報。”
於是,遊師長領兩萬多人馬繼續追擊,虞司令則帶了一個師回澄陽。沿著條七彎八繞凹凸不平的黃土溝走了個把小時,兩邊盡是光禿禿的土丘山岡,放眼望去一片荒涼,貧瘠得就像口被掏幹的枯井,再怎麼轉軲轆也打不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