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上落霜似的白,卻毫無半絲屈辱窘迫與畏縮之色,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麼旁若無人地坐在床沿,架起二郎腿,朝小林北輕蔑地仰起下頜:“我的腳不太舒服,你就從腳底開始檢查起吧!”
小林北怔住了,不禁轉頭看了上杉啟明一眼,像是在等待他的示意。
上杉啟明沒有留意到他的眼色。他正因心底的震撼而陷入短暫的思維空白,虞司令而驕傲的身軀仿佛反射出日光的雪地,刺痛雙目般令他無法直視。
他撇開視線,聽見身後傳來幾聲粗重的呼吸,莫明的一絲厭憎令他有種反胃的感覺。
他突然覺得在這個房間裏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對小林北丟下一句“檢查完向我報告”,帶著衛兵匆匆離去。
王胡子一抹額頭上幾顆豆大的水珠,抬頭看了看陰霾密布的天色,嘀咕道:“他娘的,這雨要下大發了。”
遊師長用望遠鏡眺了一番遠處的路口,“你那情報可靠嗎?”
“那小子的命是我救的,他要敢瞎忽悠,老子把他的頭擰下來!”
王胡子口中的“那小子”,正是這一帶的匪首劉黑。
虞司令的吉普車汽油耗光被遺棄在半路,追蹤的線索也隨之斷了。王胡子當了半輩子土匪,自然知道這些生人來去風吹草動的事情,問地頭蛇是最清楚不過了,便帶著獨立團前往地界內的匪幫拜山,心想要是對方不上道,就來個先禮後兵。
一見之下赫然發現,本地匪幫扛把子竟是個熟人虞司令可勁兒地剿匪的時候,王胡子在省內流竄了一整年,與他有過不淺的交情。
劉黑拉著王胡子喝酒,把酒碗磕得砰砰作響,一邊義薄雲天地拍胸脯:“放一百顆心,不就查幾個人,包在兄弟身上!”
沒過多久,放出去的哨子就傳來消息,前兩天,幾個外縣來的青年在一隊鬼子的接送下進入寧次縣城,估計就是貴客要找的人。
王胡子一聽就掀了碗,橫眉豎眼地問劉黑:“老子要打寧次縣城,你幹不幹?”
劉黑猶豫道:“鬼子的一個聯隊駐著,火力拚不過啊。”
王胡子扭頭就走。
劉黑連忙拉住:“哥哥哎,咱再想個法子,混進去把人救出來不就得了,打草驚蛇有什麼好處?”
王胡子考慮了一下,覺得有道理,兩人就頭湊頭合計起來。正巧一個大商隊即將路過,事先已經差人帶著買路錢拜山借道過了,劉黑思來想去,決定拚著壞江湖規矩的惡名,也要幫兄弟一把,就建議王胡子將那商隊劫了,偽裝一番,混進縣城去。
王胡子覺得這主意不錯,回頭跟遊師長一說,也得到了認同,不過要求由警衛團改裝混進去,獨立團在外接應。
“不成!”王胡子堅決反對,“就你這張小白臉,怎麼看也不像跑馬走商的,混在戲班子裏還行。我進去,你在外頭接應。”
遊師長陰惻惻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吭聲了。
這幾天,省城裏的崔尚如可說是寢食難安,那封信上的內容如磐石般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偏還砸不碎丟不得,隻能生生受著,眼見臉色憔悴不少,像平白老了好幾歲。
葉瑜曼冷著臉不睬他,整天在臥室與肚子裏的孩子說話。
崔尚如待在家覺得尷尬,到參謀部又覺得心虛,一時間覺得人生無趣之極。
天色陰沉的午後,他在街巷中胡亂漫步,雲層中的雨霰就沒頭沒腦地拋灑下來了。他沒帶傘,忙就近找了家民居的屋簷躲雨。
“變天啦。”
背後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說,崔尚如心事重重地唔了聲。
“救國軍也該變天了。”
崔尚如又唔了聲,心頭突然凜凜一跳,下意識地想要轉身,卻被一把攥住胳膊。那個壓低的聲音在他身後說:“有人盯梢,別引人注意。”
“你是誰?”崔尚如手心冷汗直冒。
“我是表少爺的人。”那人說。
崔尚如隱隱鬆了口氣,問:“啟明在哪?那封信上寫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表少爺有個不為人知的身份你可知那位素未謀麵的姨丈老爺是什麼人?”
崔尚如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人湊到他腦後耳語了幾句,崔尚如驚得險些跳起來。他隻知道那個被人稱為密斯新派的姨媽上過女校留過洋,回來時懷著身孕,說是在國外結婚後丈夫病逝,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內幕!
“現在你明白了吧。”
崔尚如臉色發白,不知該不該點這個頭,在沉默中急促地呼吸著。片刻後忽然又問:“你說救國軍也該變天了,是什麼意思?”
屋簷外大雨瓢潑,懸天垂地。那人輕笑一聲,“虞昆山是個傲慢固執的人,如果他再這麼不識時務下去,救國軍總司令的位子,就該易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