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勇退(1 / 2)

此刻天色已擦黑,庫房裏沒有拉電,就點了盞不太亮的油燈,從窗口透出昏黃的光線。

虞軍長趕走了守衛,手裏攥著庫房鑰匙,在門外躊躇趕幾百裏路回來,就為了見他,可馬上要見麵了,卻又萌發了去意。

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打開了鐵鎖。

團長正在吃飯,塞了滿口的梗米和紅燒肉,有點噎住,端起湯碗就往嘴裏灌。眼角瞥見進來的人影,那口湯就噗的一聲,連白帶紅全噴桌子上了。

虞軍長一陣反胃地別過臉去,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起來。

團長似乎也有些尷尬,抹了抹嘴角,手忙腳亂地清理起桌麵。倉促間哪裏收拾得清楚,幹脆丟了,拎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自己漱了口,另一杯遞過去給虞軍長。

“軍長,有陣子沒見得有一個月了吧,今兒怎麼有空過來?”

虞軍長接過茶杯,沒喝,左右看了看,想找個可供落腳的地方。

團長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圖,跑到床邊,把被子往牆壁推了推,“坐這兒,這兒幹淨。”

虞軍長皺眉仔細檢查了一番,勉勉強強挨著床沿坐下來。

團長也坐到床邊,兩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一時都好像不知該說什麼。

最後是虞軍長先開了口:“怎麼樣?”

“挺好的。”

問的沒頭沒腦,答的倒還挺順口。一問一答完了,又是一片安靜。

團長撓了撓一頭亂發,有些坐立不安:“那個,茶冷了,我給你燒熱的去。”

他溜下床,急巴巴地走開。虞軍長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背影,突然叫了聲:“王胡子”

“啊?”團長下意識地回頭,隨後全身都僵住了。

虞軍長麵色鐵青地一步步逼近,右手捏著馬鞭,鞭梢抖落在左手掌心,啪啪直響。

團長張口結舌地看他,眼見鞭子揚起來了,飛身一撲,將虞軍長死死抱住,嚎起來:“媳婦兒噯,我錯了!我前兩天想起來了,就是覺得沒臉見你……”

虞軍長眼眶狠狠一紅,喉嚨口就堵住了,隨即仰頭去看屋頂,努力將那股盈眶的酸熱感吸回去。

片刻後,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丟了馬鞭,回手抱住,低聲說:“王栓兒,你個王八蛋!”

“那時給爆炸的石塊砸到,腦袋上破了洞,差點沒命,幸虧遇到個草藥郎中,用偏方硬是給救回來了就這兒,好大一疤呢。”王胡子坐在床沿,扒拉開頭發,把腦袋往虞軍長麵前湊。

虞軍長與他並肩坐著,歪了頭,還真仔細去研究那塊舊傷疤了,看來看去,覺得挺像被硬物砸的。他用戴了白手套的食指,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疤痕,語帶諷刺地說:“就這個洞,讓你在床上一躺兩年,連個消息也遞不得了?”

王胡子訕訕地縮回脖子,“就躺了兩個月……之後好像腦子出了問題,有點不太好使。”

“傻了?”

“也不全是……剛開始是稀裏糊塗,過半年多才慢慢好起來。後來說話走路幹活都利索了,可一想以前的事兒就暈忽。”

虞軍長斜著眼睛瞧他,冷笑道:“明白了,能吃能睡能玩女人,就想不起我了是吧。”

“怎麼會呢!這不就想起來了嘛。”王胡子見他眼裏跳動著陰火,便有種後背發毛的感覺,低聲下氣地哄道,“要不是傷了腦袋,我一早就回來了,還能在外頭風吹日曬地遊蕩?”

虞軍長想來想去,挑不出什麼刺兒,臉色也好看了些,“接著說,被劉黑的手下發現了之後呢?”

“之後就給接上山去養傷了。大概有過了半年吧,劉黑出門找肥羊時撞上日本兵,險些去了半條命,湊巧被一支遊擊隊救了,那隊長就攛掇著他加入紅軍打鬼子。這小子也覺著當土匪沒奔頭,不如投軍混個長官當當,我倆商量了一下,就帶弟兄們投軍了。後來東奔西跑的,也不知怎麼回事給算在蔣後雨的野戰旅下麵,被整編成獨立團。幾個月前,劉黑被顆子彈打中膝蓋,沒醫好,我就當了團長。再後來,就落在你手上了。”

王胡子說著,忽然笑了起來,“你說這世道也真怪,老子土匪出身,當了救國軍的團長,回頭再做土匪,又當了紅軍的團長轉來轉去跟兜圈子似的。”他伸過手來,用力握了一下虞軍長的白手套:“老子是真不想折騰啦,就想跟你好好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