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瑤看著我,沒有說話。她的氣味越過桌子和紙張撲麵而來。她的狐媚和疑慮,她的肉體和淫蕩,也正在像空氣一樣升騰。我站起來,抓住她的雙肩。我搖晃她。她的衣服和身體還有頭發在輕盈柔軟地飛舞。我說,你說話。你說話。
有一個時刻她閉上了眼睛。看得見的痛恨和憤怒在她的臉上彌漫,張開。但是不久她顯得平靜,就仿佛她甘於忍受,而且充滿了期待。我的手裏是她柔軟的、升騰起氣味的肉體。我的手與她的心髒和隱秘的肉體無限接近。隻要我稍做努力,不費吹灰之力,我就可以得到。她一定是認為我喝醉了。然而我事實上思路清晰,舉止有度,能夠看得見她眼睛邊緣有女卩紛亂蝴蝶的睫毛。她的柔軟肌膚上光滑的紋路。她的細碎血管裏血液的起伏跳動。
她用兩隻手把我推開來。她用一隻手把她的頭發弄到身後去。她看著我。她說,寒子介,你有點醉了。
她說,當然你要是沒有醉,你就不會說這些。我知道你在說什麼。而且你一直在期待我的憤怒。一旦我產生了憤怒,你就可以說,你和我沒有什麼關係:而且你順便也會把這一切都埋葬,最終成為你的隱秘的部分。由此也使你遍享詩人的盛譽,小說家的才俊,男人的風流。你也就為自己的放浪找到一個最穩妥的理由。你歡欣,喜形於色,得意洋洋。但是,我不能回答你我是不是憤怒。我也不能告訴你任何的理由。憑什麼一定要找到一個理由?許多事情其實並沒有理由。有一些則不需要。你寫到一個放浪的女生,你寫得很好。但是她的放浪難道一定要像你所說的那樣,被她的父親或者另外的一個男人強暴之後才開始變得放浪嗎?或者是由於仇恨才如此嗎?有些時候為什麼不可以是快樂?我是說假如一定需要理由的話,那麼快樂,嫉妒,同情,或者賭注為什麼不可以成為理由。是的,你說得對。我們可能都會麵對有暴力欲望的父親或者男人。在事實上我們就是被我們的父親或者男人強暴。但是,至少這一點與我沒有關係:我的父親並沒有強暴我,因為我從小就沒有父親。但是這又能說明或者論證什麼?沒有被強暴就可以證明我是幹淨的嗎?一旦被強暴我就需要為此負責嗎?一寒子介你在聽我說嗎?你有沒有酒,我也喝一點:寒子介,我差不多愛上你了:因為你的愚蠢,你的被強暴的念頭,你的可笑的證詞,你的那些看起來充滿了懸念和具備誘惑力的小說。
酒。我說,你等一等。我來試試。
我其實根本就沒有醉。那隻是姬瑤認為我喝醉了而已。當然,我剛才的兩隻手也過於粗暴了一些。我看見她肩膀上抓過的要滲出鮮血來的印痕。我也想喝一點酒。最近我把寫詩掙的錢幾乎全都喝了酒。我還向我的父親索要錢財。我的父親,愚蠢地以為他的兒子在大學裏做了有名的詩人,就需要更多的錢,從此使他的兒子更像一個詩人。因此他仿佛一隻勤勞的螞蟻,刻苦勞動,然後不斷地寄錢來。但是實際上我都喝了酒。而且我還在不斷地提高酒量。
我父親一直以為我不會喝酒。我說。這時我爬在地麵上,像一隻笨拙的蟲子,穿越床鋪底下密密麻麻的酒瓶,向更深的暗處蠕動。我相信可以找到一瓶酒來。不久我居然找到兩瓶啤酒。它們看起來很髒,但是它們是沒有開封的。
姬瑤迅速地喝酒。那些液體仿佛急促的水流,沒有在她的嘴裏停留。隻留下吞咽的響聲。她喝了自己的,又拿走我要喝的。她看著我,她說,現在我來說一說你。寒子介,一個耽於幻想和虛妄的詩人。你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對女人身體的暴力妄想者,一個偷窺者,一個意淫症患者。詩歌隻不過是你用來遮擋你醜陋內心的衣裳,而虛構是你最大的才能,你試圖讓所有的女生都為你瘋狂。而後她們按照你的方式來生活、迎合和開放。你鄙視你的小說,但是你又對它充滿了期待。這期待不光是為了錢。可是你又多麼可憐啊。你缺少力量和勇氣,你向往幹淨的沒有被汙染的詩歌,卻根本沒有機會表達。你是幹淨的,但是你又痛恨自己的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