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紅(2 / 3)

後來她一直記住了這個名字,再也沒有忘記。

這個故事,以一種懷念和追悼的姿態被講述。曾經有過的青春和過去的時光,結局早已注定,哀傷和憤怒都湮滅,了然無痕。你記得這是個溫暖的故事就好,許多年過去,所有激烈的情感,無論愛恨,都是美好記憶的一種。它成為回憶,溫暖人心。

紅櫻想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這件事令她尷尬。但芸子對此渾然不覺,她很自然地開始對紅櫻反複嘮叨她與吳濤相處的種種細節,兩人開始煞有介事地分享起同一個秘密。起初紅櫻對此很不習慣,常會害臊,時間長了,卻也對此欣然接受。芸子去同吳濤約會時,對家裏都謊稱是去找紅櫻了,紅櫻成為兩個人的幌子。幾次下來,芸子大約也覺得過意不去,於是偶爾會叫上紅櫻,三個人一起出去活動。這時候往往是紅櫻和芸子手拉手走在一起,吳濤遠遠地跟在身後。紅櫻有時一回頭,就能看見吳濤對自己笑,她心裏恍惚升起微弱的暈眩,好像這場戀愛,她也參與其中。

紅櫻並不知道自己愛屋及烏,已經對吳濤產生了微妙的情感。她需要依賴,最初她依賴芸子的友情,後來這種依賴逐漸變了味,一場愛情的介入使紅櫻的感情變得複雜微妙起來。她帶著初戀的熱情投入了芸子與吳濤的戀愛之中,在兩個女孩竊竊私語時,在三個人並排走在馬路上時,紅櫻並未察覺到自己陷入了戀愛之中,這種感情如此曖昧細微,甚至說不清她到底是在愛戀著吳濤還是愛戀著芸子,總之她在兩個人中間,關係微妙,可是她自己對此毫無察覺,經驗的缺失使她認為自己隻是扮演著一個好朋友的角色。而芸子則因為身邊兩個人都是自己最親密的人,對於其中的曲折絲毫不知。

感知並發現了紅櫻的變化的,隻有吳濤。

時光倏忽,很快就到了六月,離兩個姑娘去買那條裙子的時候已過去了兩個月。芸子、紅櫻與吳濤三個人的關係已十分穩定,吳濤對紅櫻仍然是淡淡的,不十分熱情,也不曾讓她覺得受了冷落。吳濤心裏知道紅櫻喜歡他,為此他有些得意,同時也慶幸芸子什麼都不知道。

吳濤並不是對芸子的感情不認真,他隻是年紀稍大一些,少了許多幻想和執拗。而芸子喜歡吳濤,不如說是喜歡他的職業,在她眼裏吳濤是清溪鎮以外世界的象征,是逃離清溪鎮的一個契機。她想通過吳濤進入他的生活,將自己帶離清溪鎮。而吳濤喜歡芸子年輕簡單,畢竟是芸子主動接近他,可他也沒有理由要討厭紅櫻。

就這麼到了六月,天氣開始炎熱起來。而這個六月的到來不僅僅預示著夏天,兩個女孩這時高二,學校裏開始討論是否要考大學的話題,如果不打算繼續考大學,那麼不必參加暑假的補習班,高三的學業也比較輕鬆,畢竟高中結業考試已經結束了。整個六月都在這種討論的氣氛中度過,每個人都感到前路叵測,不知如何抉擇。

對於紅櫻來說這卻並不是問題,她一早知道自己的家境不允許她去上大學,紅櫻媽生她時難產,雖然母女平安,但卻落下了病根,不能勞累。她父親隻好和同村的人結伴外出打工,留下紅櫻在家裏照顧母親。紅櫻心裏很清楚,自己能上高中已經是萬幸,村裏的女孩大多初中畢業就跟父母出去打工了,當年的初中同學,有不少都已經結婚有了孩子。紅櫻對自己的未來並不作太多幻想,想到學生生活即將結束,她心裏頗有些惆悵,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奮和甜蜜。

芸子卻為此感到很煩惱,隻不過她煩惱的並不是要不要繼續考大學,而是考到哪裏去的問題。芸子的父母都是鎮上的公務員,住在鎮政府的家屬大院裏,考大學是一件不容置疑的事情。

於是在這件事上,兩個人的意見不再是一致的,她們的人生軌跡到這裏開始有了輕微的不同,最後分岔延伸到各自的遠方。

那實在是一個太炎熱的夏天,現在回想起來,也許一切都隻是因為太熱了。整個六月都有一種最後的狂歡的意味,因為很多人在這個學期結束以後就不會再返回學校了,他們的家庭為他們安排了各自不同的出路,一幹人等從此便要分道揚鑣。這是一個充滿惆悵和狂喜的六月,一切都那麼值得令人懷念,如果不是天氣太炎熱。

那個夜晚,已經是月末了,氣溫降了下來,空氣涼涼的,貼著皮膚。紅櫻從芸子家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街道上早已空無一人,商店都關了門,黑夜靜悄悄的,路邊的房子裏透出燈光,傳出電視機的聲音,路燈光線昏黃,差不多有一半是壞的。整個黑夜包裹了這個隻有兩條街的小鎮,今夜月光尚好,黑暗中的蟬鳴聲異常清晰,紅櫻帶著一個手電筒,獨自一人向碼頭走去。

路並不長,影影綽綽立著路燈的影子。

紅櫻發現吳濤跟在她身後時,已經快要到碼頭了。寂靜的夜裏兩個人的腳步聲重疊在一起,吳濤的影子被路燈拉得長長的,和紅櫻自己的影子重合在一起。紅櫻開始胡思亂想,是巧合嗎?可他並不住在清溪鎮上,他是來找芸子的嗎?為什麼又要跟著自己,卻又不說話?紅櫻覺得自己的心髒快要跳出來了,甚至緊張得不知道怎麼走路,手電筒握在手裏,卻鬆鬆地不往前方打光,手心裏出了汗,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跟自己說不要回頭再看他,卻又忍不住,一回頭便見到吳濤對自己笑,她幾乎嚇壞了,不敢作出任何回應,更別提同他說話,心裏霎時轉過千百個念頭,個個叫她心驚肉跳,心神難寧。

就這麼一前一後沉默地走著,直到紅櫻到了碼頭,船還在對岸,紅櫻拉了拉河邊的繩子,鈴鐺聲清脆地響起來,刺破夜空的沉寂。過了一會兒,那邊有了動靜,馬達聲突突響起,船開了過來。吳濤沒有走開,而是遠遠地站著,看著紅櫻的舉動。紅櫻站在河邊等著船,一動也不動,心裏卻緊張得要窒息,夜裏的風鑽進她的裙裾,纏繞著她的皮膚,裙子被風鼓蕩脹滿,裙裾飄飛起來露出兩條細細的小腿,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紅櫻覺得口幹舌燥,夜風輕柔地撫摸她的身體,這一切都使她暈眩。這時船到了岸。

紅櫻終於鼓足了勇氣,她帶著赴死的決心轉身向吳濤大聲喊道:“你為什麼跟著我?”

這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突兀,她的嗓音因為緊張而幹澀尖利,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紅櫻立刻就後悔了,臉上紅了一片。她想不起其實她幾乎沒和吳濤說過話,他們之間的交流全賴芸子轉達,她已經什麼都想不起顧不到。

這句話似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勇氣,紅櫻想要立刻轉身跳上船,不再看吳濤,遠遠地躲開,可是她移不開視線,吳濤看著她笑得開心,那笑容令她迷戀已經很久。

那你為什麼穿著我女朋友的裙子,吳濤說。

這不是紅櫻想要的答案,也不是她所害怕的答案。激動和緊張一瞬間不複存在,隻剩下窘迫,紅櫻沒有再說話,而是跳上船,躲進了黑暗和水流的嘩嘩聲裏,如同一隻小鹿受了驚。

那年六月的那個夜晚,讓兩個女孩原本安好的年少時光,變得尖銳和痛楚起來。

那麼後來發生了什麼?她和她都不願再提及的過往。

從那個晚上開始,吳濤隔三差五就會出現,在放學以後,一路跟著紅櫻到碼頭。

一開始,紅櫻還是很緊張,可是幾次過後,她似乎也欣然接受了這件事。隻是兩個人再也沒有說過話,隻是沉默地行走,紅櫻上船後,吳濤才會離開。

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無聲無息地出現了,那些曖昧的情愫在這樣的沉默和守候裏悄然生長,枝繁葉茂。紅櫻沉醉在這樣的默契裏,可惜好時光總是不長。

那一夜好像是夢幻,一切都不真實,月光不真實,街道不真實,那突如其來的勇氣也不真實。還沒到碼頭紅櫻就停了下來,她站在沒有光亮的陰影裏對吳濤說話,誰也看不見誰臉上的表情。

她說你以後不要再來了,學校都要放假了,她說也許以後她都不能再上學了,也許她要出去打工,也許不,反正也許他們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麵了。

她問他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吳濤什麼都沒說,他什麼都沒說,隻是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