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盯著她,死死抓著她的手,決絕道:“姐姐,受不住也得受。就像走不動了,爬也要繼續爬下去。姐姐,咱們已經熬了這麼多年,不能半途廢棄,更不能為了一個不相幹的男人來影響你的未來。”
如懿狂熱地喊起來,她極力克製著自己的聲音,仿佛如此,才能克製住滿心的傷痛,“已經夠了!夠了!淩雲徹犯了什麼彌天大錯,皇上要對他施以宮刑讓他受奇恥大辱,還非要他的性命不可?”
“淩雲徹沒有錯,姐姐也沒有錯。可隻要皇上覺得你們有錯,錯也是錯,無錯也是錯。但話說回來,皇上的心思其實很好猜。淩雲徹對姐姐照拂,比照出他這個夫君的冷漠。淩雲徹對姐姐的安慰,比照出他這個夫君的無情。無人可比,無情無義也不算明顯,可有人比照,上下立見,皇上如何能忍?”海蘭搖頭,惋惜不已,“淩雲徹,真是可憐。”
“可憐?”如懿失意地笑,“海蘭,這些日子,我總夢到那些死去了的人,富察琅,高晞月,金玉妍,白蕊姬。那些和我們鬥了一輩子,鬥得命都沒了的,也不過是些可憐人。但是,誰來可憐可憐她們,誰來可憐可憐我們呢?”
海蘭分明有一絲神傷,卻絲毫不肯示弱,“若說可憐,誰不可憐?誰叫我們是生在這裏的人。姐姐,你若可憐他,那麼你隻會比他更可憐。所以,由姐姐下令殺了淩雲徹,是最好不過的。”
身體的深處,有某種不知名的痛,劇烈地磨扯著她。如懿的手一顫,推開海蘭的手,冷然道:“這件事,我不會做。”她深吸一口氣,“淩雲徹,是一個好人。”
海蘭的聲音陡地尖銳,像劃破蒼穹的亮藍色的電,“淩雲徹是很好。姐姐若不進宮,若不是皇後,嫁得這樣一個夫君,門楣雖然低些,但這一生也不枉了!但世事不可扭轉,姐姐既是皇後,就得保得住自己,也犧牲得了別人!”
如懿看著她難抑的激動,忽而明白了什麼。她漸漸軟弱下來,低低喃喃,“海蘭,什麼時候我們才可以像宮外的人一樣,平凡,普通,但是正常。不會在這個地方,日複一日地瘋狂。”
海蘭無聲地哽咽,走近如懿,撫摸著她的頭發。如懿的發髻上綴著碧玡瑤累珠花鈿。那濃淡相宜的碧色上,雕琢著一對小巧精致的鴛鴦,交頸相纏,親昵無儔,連那一尾尾羽毛,都清晰可見。她半擁著如懿,忽然想起哪裏聽來的一句詩。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出自杜甫《佳人》。全詩為: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關中昔喪亂,兄弟遭殺戮。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侍婢賣珠回,牽蘿補茅屋。摘花不插發,采柏動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這首詩是寫一個在戰亂時被遺棄的女子的不幸遭遇。)
她悲憫地看著懷中的如懿,心意更是定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