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雲去雲無蹤(1)(1 / 2)

蓮步輕移,小心避過滿地的汙穢黴爛之物,強忍著惡心,避忌著獄內陰腐黴臭的氣味。是多久了,沒有踏足過這樣陰森冷寒的下賤地兒。而每一步,都會勾起她從前並不愉悅的記憶。

好容易站定,解下宮女所披的暗紫色碎花鬥篷,將宮女腰牌收入懷裏,向外朗聲道:“我奉小主之命前來探望,你們外頭伺候就是。”

有人聲遠遠諾諾在後,答應著殷勤道:“姑姑您自己仔細著。”

淩雲徹聞聲,隻是斜倒在草墊上紋絲不動。那女子步履盈盈,那絹子在鼻尖輕輕揚了揚,放下手中厚棉包袱打開,露出一個紅漆食盒,一屜屜卸了下來,取出一壺溫好的黃酒,一碗熱氣騰騰的雞絲湯麵並口蘑肉片和一盤炒酸白菜。

她忍耐著不悅的氣味,柔聲道:“雲徹哥哥,是我。”

舊日裏熟悉的稱呼喚起蒙昧而溫柔的記憶。他心頭微微一顫,很快被深切的酸楚與恨意浸染,強撐著痛楚的身體,一點一點緩緩直起身子來。

往日簡單的動作對於傷後的雲徹而言,無比艱難。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掙紮著坐正,望著來人,定神道:“是你?”他冷然相望,“慎刑司苦地,令貴妃娘娘尊貴,怎可踏足?”

嬿婉的頸微微曲著,在灰暗的壁上投下柔美的弧度,輕柔道:“雲徹哥哥,我知道你受苦了。”她勉強微笑,“這地兒雖髒,可阿瑪死後家道艱難,我又不是沒見過這種境地。”

雲徹的目光極淡,像是落在她麵上靄靄薄薄的雲影,無端就看得她低下了頭。

嬿婉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瓷瓶,遞到他身旁,又迅疾縮回手,避免觸碰到他衣下汙濁的草墊,關切道:“我知道你受了重刑,這是我托王蟾去要來的。聽說他們做太監的……挨了那一刀,都……都用這個藥,才好得快……”

她語氣發澀,極力避免著語中對他痛處的觸碰。她見雲徹並不答話,也不看那瓶藥,隻得無話找話,“你還是這麼愛幹淨,都到這個境地了,還換了幹淨衣裳。”

雲徹撣了撣身上的月藍長衫,淡漠道:“我本清潔,卻被人潑了汙水弄髒。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嬿婉保持著溫柔而恰到好處的笑容,“你的難處,誰不知道呢?隻恨皇上深信不疑,才叫你受了種種罪過。”她雙手捧起麵條,殷切道,“我親自下廚做的小菜,都是你從前最喜歡的。快嚐一嚐吧。”

雲徹打量她幾眼,神色疏遠,“從前喜歡的,如今未必喜歡了。隻是令貴妃娘娘深夜換了宮女裝束,夜行而來,不會隻為我送些菜肴來吧。還是斷頭菜肴,臨終一別,你是送我來了?”

嬿婉聞言一怔,淚盈於睫,“你倒是快人快語,不怕忌諱。”她倒了一盅黃酒,遞到他唇邊,雲徹別過頭不理,她也不在乎,一仰頭自己喝了,紅著眼睛道,“我探了皇上的口風,你是犯了男人最不能犯的忌諱,是必死無疑了。今兒我便冒死來送一送你。當年進的紫禁城,開頭是你陪著我的。如今你走到了末路,我便來送送你,也算圓了一場情誼。”

“情誼?”他輕輕一嗤,乜斜著她道,“貴妃娘娘高高在上,我已經淪為奴才裏的奴才。怎敢攀附娘娘舊日情誼,豈不玷汙娘娘一世清名?”

嬿婉望著他,一滴淚在美眸裏滾來滾去,險險要落下來,“雲徹哥哥,臨了,你還這麼恨我麼?”

雲徹笑得極恬淡,目光溫煦得如四月的陽光,“我為什麼要恨你?難不成是你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

嬿婉喉中一滯,心頭一陣絞痛,愧得幾乎抬不起頭來。

雲徹的咳嗽聲在狹小潮悶的室內,聽來尤為驚心。那種咳嗽,是重刑之後無力的喘動,扯出胸腔沙沙的空響與難以為繼的痛楚。他強自忍痛道:“你等一等。”

嬿婉足下一滯,不知怎的便緩住了腳步,卻不忍回頭,去看他帶傷憔悴的麵龐。她有些心虛,連聲線也虛浮,極力自持,“還有什麼話麼?”

雲徹咳中有笑,“你我至此,本該無話可說。可是嬿婉,在我心裏,總還記得你從前的模樣。可惜,那個嬿婉,早已不在了。”

嬿婉眼中一酸,望出來的景物已蒙了一層泛白的瑩光,“既知不在,何必再挽留?或者本宮便告訴你,嬿婉便是嬿婉,從來不曾變過,隻是你看不明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