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兩相別(1)(1 / 2)

如懿不知道為何,會在這一刻與皇帝說起自己一直以來的念想與盼望。然而她尚念著,臉頰上已重重挨了一掌,被掀在地上。這掌摑實在是突如其來,她被掌風掀開,重重撞在紅木鏤雕長桌上。那紅木質地堅實,一撞之下肋下痛得要裂開一樣。腦海裏嗡嗡地響著,像下著嘈嘈切切的瓢潑大雨,眼前白點子亂飛。半晌如懿才看得清眼前的景象,她實在不知自己犯了何錯,愕然抬頭,隻見皇帝呼吸粗重,怒視著自己,喉間發出低沉的如獸的悶響,“朕便一直知道,你在朕的身邊,卻念著與旁人去過民間生活,享你們的歡欣喜樂。”

皇帝下手頗重,她的發髻散了大半,淩亂地垂落耳邊。淚眼蒙矓裏,望出一片雪色清寒,“皇上為何如此多疑揣測?”

皇帝舌底沙啞,粗戾道:“朕多疑?你自嫁與朕,便知朕不會落到民間去守著一個女子終老。那麼你所揣想的不是旁人麼!”

如懿喟然長歎,“皇帝渴望見到宮外的女人是怎麼樣的,就可以尋來這麼多鶯鶯燕燕,歌舞喧擾。臣妾不過歎一句羨慕民間夫妻靜和,皇上便要掌摑臣妾,是何道理?”

“沒有道理,朕即是道理!朕這一生,少年喪母,中年喪妻失子,內有太後,外有朝政,朕有幾日過得平安喜樂?如今朕稍稍暢快適意,你便諸多阻撓。這兩掌便是告訴你,哪怕今日你是朕的妻子,朕的皇後,你也是朕的奴才,不可違逆朕,反抗朕!”

她望著他,像望著一個全然陌生的人,一顆心反而定了下來,有著落處。

她曾經那樣思念他,思念她的弘曆,在過往青蔥狂熱的歲月裏。潛邸庭院深深幾許,她自清晨他離開便獨坐西窗苦苦守候,直至黃昏。外頭一直落著綿綿的春雨,不曾稍停。她知道的,那是天地間的思念,如她一般。等她終於聽見了黃銅門環輕輕叩動,一顆心隨著那扇門的開啟,如那個進來的頎長的身影一般,盼來了天光明媚。

那是朝朝暮暮的平靜與安樂,於風雨中,盼得君回。

可眼前人,早不是彼時人了。兩兩相望,唯餘失望。

曾經深深眷戀,是因為心裏會快樂;而今愛戀彌散,是因為這樣才不那麼痛苦。

皇帝彎下身來,俯視著她,似要從她麵上探尋分辨出什麼。他的氣息溫熱地拂在臉上,是夏日雨後的潮膩,“如懿,這幾年來你一直不高興,一直違逆朕。這次若非朕執意要你隨行,隻怕你也不肯隨朕南巡。朕一直在思量,你對朕這般冷淡,是從你心裏有了別人開始,還是那人死後?若是為著那人的死,他的死可是你命愉妃去的,朕可沒有想他死。”

如懿黯然,灰敗了神色,道:“人已作古,連當年所謂的情事也是流言揣測,莫須有之事。皇上卻認定了臣妾做過,耿耿於懷,一直不肯放過。”

皇帝凝視著她,伸出手輕輕撫著她的眼皮,輕聲道:“如懿,你看著朕的眼睛裏全是寒氣,冷冷的。朕這樣被你看著,冷得受不住。”

他的手撫上她被歲月無聲侵蝕的肌膚,他的眼底是疏星朗月般的微光,“如懿,你多久沒對著朕笑了?”

如懿無聲地扯了扯嘴角,牽出一個看似圓滿的笑渦,“臣妾會笑。”

皇帝端詳,不覺失望,“你不是真心高興,朕看得出來。你從前笑起來,不是這個樣子。”

如懿仰著臉,看著他的眼睛。她曾最愛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仿佛會把她永遠深深藏在眼底,“皇上,已經沒有從前了。歲月如大江東水,哪怕貴為天子,也不能追回。”

“那麼往後呢?往後你還會不會像從前那麼笑?”

“已經沒有從前了,如何還能那般笑?皇上,那是我們人生裏最美好的時候,可惜,永遠都不會再有了。臣妾所有的,不過是守著永璂長大,看他娶妻生子,安樂終老。”

燭火一點點暗下去,累累垂落如紅珊瑚色的燭淚。夜色迷茫,一雙眼裏燃著兩簇幽暗火苗,在暗夜裏濺起幽幽火光。皇帝長噓一聲,無限哀清,“你終究是為了他而怨恨朕。朕也實在不明白,他不過一個小小侍衛,為何會得你注目。他那般低賤,你若看向他,連著你自己也低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