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微微一笑,“皇帝你若不在意皇後,自然也能裝糊塗下去,頂多一輩子不聞不問罷了。你們彼此都活得這麼清醒,分分寸寸都不肯讓步,無非還是彼此太在意的緣故了。因為在意而廢後,皇帝你自己覺得值當不值當?且皇帝覺得,廢了烏拉那拉氏,誰可以繼位為皇後?”
皇帝別過頭,“朕在意的是一個皇後該有的言行舉止,而非烏拉那拉如懿這個人!若無可以繼位皇後的人選,那便空留著後位也罷。免得不合適的人站到不合適的地方去。看若有合適的人,取而代之又何妨?”
太後微眯了雙眼,輕輕笑道:“皇帝的意思,是令皇貴妃?”她的唇抿得意蘊深深,“令皇貴妃足夠婉順清媚,但皇帝難道忘記了,她是宮女出身。”
皇帝雙眉挑起,赫然冷笑,“怎麼宮女便做不得皇後麼?若是令皇貴妃識趣,兒子抬舉她也是應該的。”
太後一震,驀然想起,原來他的生母便是一個卑賤的宮女。這樣想來,怕也無可無不可吧。
“皇帝如此說,是真的要廢棄皇後了?但願皇帝你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每一步都不會有讓來日後悔之舉。”太後望著他,意味深長,“若要廢後,傷的不止是皇帝你的聖明,也是你自己的心。哀家的意思已經說明白了,言盡於此,你自己慢慢思量吧。”太後斜倚著身子,望著皇帝起身欲去的背影,聲音沙啞低沉,緩緩地道,“皇帝,當日來麵見哀家執意要立如懿為後的人,是你。今時今日執意要廢棄她的人也是你。其實哀家身為女子,也真的很想知道,怎麼從前喜歡的,如今卻那麼不喜歡了呢?”
皇帝眼光有一瞬的迷離,仿佛透過了庭院中爛漫盛放的春桃,看到了遙遠的地方,“皇額娘,兒子也不知道。就如兒子不明白,曾經如懿可以對兒子一往情深,為兒子承受種種委屈,如今卻這般暴烈狂悖了呢?”他自嘲地搖搖頭,身影在花事繁盛裏顯得單薄清瘦,“大約,人都會變的吧。”
太後目中微瀾,泛著淡淡溫情,“既然你與如懿都是,那又何必執著廢棄她呢?你與她的齟齬疏離,都是彼此在意的緣故。皇帝,彼此留一線,不是為了別的,隻為真正廢棄她之後,你會後悔,會發現自己對她的在意,那時便真的追悔莫及了。”
“不!”皇帝斷然決絕,“兒子不在意。這個女人,皇後不像皇後,妻子不像妻子,奴才也不像奴才。她擱在哪裏都不合宜。兒子厭惡這樣不合宜的女子。”
太後目光如水,澄澈通透,“若說像皇後,像妻子,莫過於孝賢皇後。若說像奴才,你宮裏多的是。可是那時,你又未必喜歡了。當年孝賢皇後在世,你也曾不喜她恪守規矩、古板無情趣。待她死後,才覺出她種種好處。也許來日,如懿死了,你才會想起,她曾有過的好處。”
晴光落在他麵上,有照不亮的陰翳。皇帝不複一言,緩身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