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笑著辭過,“臣妾年老遲鈍,怕答不上皇上的話。這一斛明珠……”她若有所思,“姐姐在時,喜愛珍珠。可惜再名貴的珍珠也有珠黃之時。”
皇帝了然,“你想說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海蘭淺淺微笑,“不,皇上恩澤六宮,臣妾感激不盡。聽聞皇上新賜了皇貴妃一方西瓜碧璽,大若手掌。”
皇帝笑笑:“朕已命人雕琢成皇貴妃喜歡的水蓮,讓她拿在手中把玩。”
海蘭想笑,還是矜持地抿住了嘴唇,皇帝久不曾有如此厚賞,那位皇貴妃一定很感動吧。
然而皇帝並無興趣繼續關於皇貴妃的話題,這個時節禦花園裏的梅花更得他的好感。海蘭會意,便陪著皇帝出去。
皇帝溫和的眼眸掃卻了正月寒朔的冷意,將一襲紫貂大氅親手披在她肩上。海蘭並未有任何受寵若驚的表示。皇帝對她的平靜在意料之中,輕輕挽過她的手,“愉妃,陪朕往禦花園走一走。”李玉明白,忙帶著宮人們退後十步,遠遠跟著。
冬日晴寒,天色湛藍一碧。皇帝微微歎息,“已經有數十年了吧,你沒有和朕一起走一走了。”
海蘭淺淺笑,簡短道:“是。”
皇帝略有歉意,“永琪英年早逝,你膝下寂寞,朕沒有能多陪陪你。”
海蘭恭敬而自然,“皇上為天下人操心,不必掛懷臣妾區區之身。”
皇帝駐足,靜靜凝視,“你仿佛從不為得寵失寵而在意。”海蘭的眼睛望著地下,那連理並蒂的青石板鏤刻溝壑處,積著一痕痕寒冰。天長地久,花開並蒂,也不過是僵死的凍痕,沒有活氣的期許。
皇帝見她隻是無言,不自在地咳嗽一聲,“朕知道,你不喜歡珍珠。喜歡珍珠的人,是如懿。”
他這般猝然提起這個名字,讓海蘭有些意外。她陡然抬起臉,牽動鬢邊燒藍晶石珠花瀝瀝顫動。她很快鎮定下來,“因為所有的珠寶之中,唯有珍珠和生命有關,讓人覺得軟弱。所以,皇上也不喜歡珍珠。”
皇帝頷首,“人老珠黃,有生命的東西,總是容易消逝萎敗。朕也會老,所以海蘭,朕喜歡長久的光耀的東西。可以提醒著,至少有不變的東西。”他停一停,“朕賞賜珍珠給你,是覺得,如懿喜歡的東西,你總該會喜歡。”
海蘭無謂地笑了笑,“也不一定。比如姐姐喜歡皇上,臣妾卻不是。”
這樣大膽而無謂的言語,連皇帝也不覺變了變色,頗不自在。海蘭溫然欠身,眸色澄淨,“臣妾敬慕皇上,姐姐喜歡皇上。這是最大的不同。”
皇帝凝神須臾,輕輕一嗤,歎然道:“是。如懿如果懂得自下而上的敬慕,而不隻是喜歡,或許她與朕也不致如此。”
長街的風吹得海蘭半邊臉發僵,她緊了緊身上軟糯溫實的大氅,紫貂的毛尖上出著銀毫,軟軟地拂在麵上,像曾經,她溫柔地扶持著自己的手。
那一刻,她幾乎要落下淚來,卻驚詫地發現,她原來並不慣於在這個男人麵前落淚。她微微哽咽,“臣妾以為皇上永遠不會想起姐姐,永遠那麼憎惡她。可皇上卻沒想過,當年您喜歡姐姐,也是因為姐姐喜歡您。”
“朕,並不憎惡如懿。”他的聲音極輕,在自由穿越的風聲裏有些模糊難辨,“朕隻是不能接受,到了最末,朕與如懿,都改變了最初的模樣。”他撫一撫她的肩膀,“海蘭,謝謝你一直為她。所以那斛珍珠,你便留著,就當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