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沉默。
“我爹他們,已經知道了。”
若水心中一凜。
“我早知道是瞞不了他們的。何況德妃也知道了。”
“爹讓我轉告公主,林家定會全力支持公主,有任何可以效勞的地方,盡管吩咐臣等去做。”
你知道嗎,其實我也一樣。
你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都可以去做。
正要開口,小腹卻忽地傳來一陣劇痛。
霎時如千萬枚針一齊插入她的身子般,又像有人用手在她肚子裏拉扯著那些糾結的腸子一般,鑽心的疼痛。若水跌坐在地上,痛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用手緊緊地捂住肚子,額頭瞬間冒出細密的冷汗。
心中是一陣驚恐,難道柳瑤送來的鬆仁裏真的下了毒?
隻聞了聞,便能中毒的話,必然是劇毒無疑了!
“公主!”林遠臉色大變,急忙扶了若水,“你怎麼了?”
一絲腥味漫延入口,竟有絲絲苦味。
“怕是中毒了……”真是可惡,更糟的是這時候毒發,綠蘿紅蕊都不在身邊,也不能讓林遠去叫她們——她們是不知道林遠的。
“什麼人竟敢下毒!”林遠驚道,“臣去宣太醫。”
若水連忙一把拉住他:“你糊塗!讓人知道我房裏三更半夜的有個男人,我還能活嗎?”深吸一口氣,腹中的劇痛愈烈:“你……你去外麵院子,小廚房邊上,找福嬤嬤來……”
林遠猶豫了一瞬,隻說了一句:“你要知道,我會一直保護你。”便飛身出去,消失在梨花門外。
一會兒,福嬤嬤便衝進門來,口中大喊:“來人啊——快請禦醫!”聲音淒厲,卻讓若水的心漸漸的平息下來。
柳瑤,你真的要逼我嗎?
醒來時已經是三天以後。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若水感到喉嚨中緊得發痛,身子有些空虛虛的,輕飄飄似乎要飛起來,隻是身上的棉被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過了一會,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漸漸地清晰起來。是她床頂鵝黃色的紗幔。
心中忽然鬆了口氣。她沒死,她還活著。
掙紮地坐起身來,卻忽地被身邊一個忽然竄起的人影嚇了一跳。
仔細看時,卻原來是連錦年。
沒有溫煦的笑,沒有淡然的眉眼,有的隻是蒼白的臉色,緊簇的雙眉和焦急的表情。
“清兒!你醒了……”
終於醒了。
曾還以為自己又要再一次失去她了。
忽然心痛得無以複加,就連當初把華清一個人留在揚州,自己回京助父親篡位時,知道自己此生在也不可能見到華清,知道她會恨他,怨他,他也沒有像這次這樣的心痛。
如果因了自己的寵愛而被人毒害而死的話,那一定是上天對他的懲罰,是華清對他的怨恨化成的魑魅吧?
所幸,太醫診斷之後說中毒並不深,並無性命之虞。
該死!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手軟,要了那歹毒婦人的命,近日她也不必受如此的痛苦了!
“你……”愣愣地望著眼前憔悴不堪的連錦年,華清一陣發怔,“你……”
這時,紅蕊卻推門進來,見到若水蘇醒,喜得大喊:“主子!主子您可醒了!您知道嗎,您昏迷的這段日子皇上有多擔憂,不吃不睡在您身邊陪了整整三天!啊!”她忽然醒悟過來,“主子您必定餓壞了,太醫吩咐,您一醒來就要進食的,奴婢這就給您弄點吃食去!”話音剛落,便一陣風似的消失在門外。
心中是一陣暖流湧起。
“皇上,您陪了臣妾三天……”
嘴角終於揚起連日來第一個笑,恍惚中仿佛窗外的陽光照到他的臉上一般。
“我說過,在無人的時候,你無需對我自稱臣妾。”伸出手,他動作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眼眸中是深深的疼惜,“瘦了。”
已無法控製心中的感動,若水將自己深深地埋在棉被當中。
傅華清,莫要忘了他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莫要被他的甜言蜜語所迷惑,你可記得,當初的連錦年也就是用這樣的柔情蜜意欺騙了你的。
綠蘿推門進來,手中拖著托盤,盤裏是熬了三天的臘八粥。
“主子,這是福嬤嬤給您留的臘八粥,用文火熬了三天,糯極了,您嚐嚐…….”
舀了一勺,吹涼了正要送上去,卻被一雙手攔住了。
“皇上……”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綠蘿慌忙退下。
連錦年並不看她,隻是淡淡地:“給我吧,你出去。派人再去請許太醫。”
原來是這樣。
綠蘿舒了一口氣。皇上對咱們娘娘可是真心的疼呢!
輕輕舀了一小勺,小心地吹涼了,又用唇試了試。嘴角浮起滿意的笑,便往若水嘴邊送去。
若水愣住。
見她發呆,他連忙道:“放心吧,溫度正好,味道也是極佳的。”
這樣的笑,這樣的心意。
他真的是愛華清的罷…….
雖然華清就是自己,卻還是無法克製地升起一股酸意。她知道她是華清,他卻不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華清,而不是眼前的她。
“為什麼……”無法控製自己的淚,她哽咽問道。
為什麼你那麼愛傅華清,卻又要背叛她,要殺害她的父母族人,要這樣狠狠地戳穿她的心呢?你知道嗎,她寧可當初你連同她一齊殺死,讓她帶著對你的恨意長眠,也不願意活著麵對今日的猶豫與糾結。
“傻瓜。”連錦年臉上是寵溺的笑,你是我的妻子嗬!
傻瓜。清兒。
即使是把我的命給你,我也無法彌補我虧欠華清的啊!
含淚一口口咽下香糯的臘八粥,若水知道,自己的心再一次無法自拔地深深陷入到他的甜綿情意之中。這樣你會很痛苦,傅華清。
三天後,皇帝下旨:才人柳氏嫉恨成性,毒害修華沈氏,罪不容赦。賜鴆酒,誅九族。
聖旨一下,卻有許多人為柳氏請求。其中以賢妃最甚。
“奇怪了,那賢妃原先是最恨柳瑤的,怎麼這次卻為她求起情來?”蘇素的身子已經大好,加上這幾日連錦年都在她明秀閣就寢,許多見風使舵的奴才都巴結上來,更讓她心情也舒暢不少,小臉看起來紅撲撲的。
若水隻是淡淡地:“她是怕了。怕我成為下一個柳瑤。”
“姐姐怎麼會是柳瑤那樣的人能比的?”蘇素小聲地抱怨。若水姐姐華貴大方,舉止優雅,怎麼能把柳瑤那樣的俗人拿來與之相比?
若水笑笑不答。
這才是賢妃真正怕的原因吧。
一個毫無心機的柳瑤她已不能敵,如今是一個看起來城府頗深的沈若水,怪不得她要怕,要為柳瑤求情。
她是想學王皇後,要那柳瑤做蕭淑妃?
隻可惜王皇後和蕭淑妃聯合起來也沒能鬥得過武則天,而她,更是連聯合柳瑤的機會也沒有。
不過,她沈若水也並不是武則天,她的目標從來不是這宮中的鶯鶯燕燕——若不是柳瑤鐵了心要害她,她也不想有這樣的結局。
隻是,心中忽然陰鬱。
福嬤嬤告訴她,那柳瑤送來的鬆仁裏雖然真的是下了毒,卻是不能置人於死地的散魂香,隻能讓人神誌不清,身子疲乏無力罷了。而她身子裏真正中的毒,卻是一種叫做萬年哭的劇毒,量雖少,卻深入五髒——若不是許太醫醫術高明,怕她這會兒還不能清醒——隻是福嬤嬤思量著柳瑤既然已有了害她的心思,不如先將錯就錯,處置了柳瑤再說,至少可以少個敵人。於是便買通了許太醫——許太醫原就是前朝舊臣,常年負責華清與皇後的身子調理,與福嬤嬤也是有些交情的。
隻是,那給她下萬年哭的人是誰呢?
賢妃?董貴妃?抑或或是……如蝶?
總之以後要小心些了罷,她不想與她們為敵,也不想死在她們手裏而毫不反抗。
“如蝶姐姐……”蘇素忽然小聲地,“聽說跟了賢妃娘娘。”
柳瑤身邊的侍女一律都被株連處死,但念在如蝶是若水的姐姐,連錦年便免了她的死罪,隻是從原先的二等宮女貶為粗使的丫頭。
想到這裏,若水不禁重重地歎了口氣。這會子,如蝶怕是更恨自己了吧?
“聽說賢妃待她不錯,沒有讓她幹什麼粗活。”見若水沒有講話,她又道,“姐姐,如蝶姐姐原是大家小姐,怕是幹不了這些粗活。不如姐姐您去跟皇上說說,再封她個才人什麼的罷。”以若水姐姐如今在皇上麵前的恩寵地位,怕是易如反掌之事。
“她無需我幫她,自有貴人相助。”幽幽地,若水吐出這一句。
蘇素一副不解的表情,若水也不解釋。像她這樣單純反而好,知道多了也是徒增煩惱罷了。
如今賢妃對她心生嫌隙,如蝶又正好分在她宮中,她一定認為若水會對如蝶心懷愧疚,加上姐妹至親也會手下留情,怕是不會白白浪費了這枚好棋子。
她的確是欠了如蝶,欠了沈家的。
隻是若是如蝶擋在她複仇的路上,她也毫無選擇。隻期望,不要有那麼一天吧!
柳瑤被處死之後,宮中的人對若水都忌憚了幾分,再加上連錦年的禁入令解除,一時間,綿憶殿中是人來人往,個個都上門來示好結交,好不熱鬧,把個若水累得頭昏腦脹,卻又不得不硬起頭皮接待。就連蘇素的秀明閣,都托了若水的光而熱鬧不少。在說笑間也常嗔怪若水:“如今可是姐姐您一人得道,妹妹雞犬升天了!”
這天,便有玉萱帶了淑媛寧馨兒前來拜見。
九嬪中,淑媛排第二,按禮若水該參見才是,便盈盈起身下拜:“臣妾修儀沈若水,參見寧淑媛。”進宮這麼久,什麼才人修儀的,也都一一見過了,隻是這個寧淑媛,前些日子回鄉省親,才回來不久的,因此並沒有見過。
寧淑媛倒也客氣:“妹妹無須多禮了,我可受不起。”
便一一地做了,命了綠蘿送茶。
抿了一小口,寧馨兒展露笑顏:“果然是好茶。姐姐原從家鄉帶了些特產,原想送與妹妹的,隻是想到如今妹妹正的聖寵,宮裏也都是好東西,怕是看不上我們的,便也沒帶來。”
若水連忙道:“姐姐說笑了!姐姐回宮多日,本該妹妹上門拜見的,隻是最近身子有些不妥,耽擱了,倒叫姐姐親自來了一趟,真是失禮了!”
一邊的玉萱忽地插進:“姐姐謙虛了!淑媛姐姐一早就想來探望姐姐了,隻是一直苦於沒有機會。”一邊說著便站起身來,走到若水身邊挽住若水,“最近皇上那麼寵你,我們都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會在——姐姐你也知道了,上次李才人的事情之後,大家心中都怕得慌呢!”
玉萱說的是才人李善得,上次魯莽地來了,正撞上連錦年鬧著要親她,被連錦年一怒之下哄了出去,也與她結了仇,最近一直在宮中說些有的沒的中傷她。
說來奇怪,宮中人這麼大的動靜,而太後卻是穩坐釣魚台,對若水不聞不問,到底也沒召見她。每每若水上門求見,卻都被太後身子不適,靜心修佛擋了回去。
她是真的收心養性,不管宮中事了麼?若水時常在心中懷疑著。
若要是這樣,自己要借連錦年或其他人的手殺她報仇似乎是困難了些。
綿憶殿往來的人多了,連錦年也不禁擔心起若水的安全,原先是調了大內侍衛副官來清水宮,可若水卻以林遠為玉萱之兄長,關係也密切些,必會盡心為理由換了林遠來,帶了一小隊精銳之士時刻保護著綿憶殿的安全。
這樣一來,要和林遠聯係便也簡單方便多了。
“你替我好好的留心綿憶殿周圍的動靜。如今的情況,怕是很多事對我這綿憶殿虎視眈眈呢。”
“公主,要小心的怕不隻是綿憶殿吧?守株待兔畢竟被動,我們該先下手為強才是!”林遠不甚擔憂。
若水歎氣:“算了罷。這次對付柳瑤我也是逼不得已,不想多累無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一段日子以來,若水都刻意地回避著連錦年。她不想再任由自己在他的柔情之中淪陷,不能任由他的甜言蜜語消磨了她心中的仇恨——她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對連錦年對連家的恨,隻是每每見到他,總是無法控製自己的心意。
便隻能回避了。
中毒這事忽然成了塞翁失馬,許太醫已是她這邊的人,在福嬤嬤授意下,他便編造了若水身子為毒素所侵蝕,仍需調養一陣子,暫不宜侍寢的說辭。心中雖無奈,連錦年亦無法動她。
柳瑤已去,若水又無法侍寢,消息一傳出,一時間宮中的女子仿佛又迎來了春天一般。每日的有人帶了好禮來拜見若水,隻盼望著她能夠在皇帝麵前多講幾句話,一夜承恩,即使無法長久,若能幸運懷上龍種,便有了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