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些心虛,若水思忖了半日,才問道:“他可有說了什麼?”
福嬤嬤歎氣:“林侍衛對公主的心思,宮中人早便看出來了。隻是公主不知罷了。如今這樣……哎!”
若水心底卻是無奈。
雖然從前不知,這段日子來林雲如此幫她,她也隱隱地有了感覺。隻是如今自己已身不由己,何況還有一個玉萱如此深愛著他……
正說著,卻有紅蕊推門而進——自上次綿憶殿失火後,若水便對綠蘿有了戒心,平日裏貼身的事都交予紅蕊去做。好在這丫頭雖年紀尚小,倒也極機靈的,雖不如綠蘿做事恰當,卻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主子您才醒了。時候已經不早,快梳洗了,去參拜皇後娘娘吧。去遲了,怕招人口舌。”
宮中規矩,新人侍寢的第二日一早便要去皇後處請安,如今已經是遲了,動作真需快些了。便忙著紅蕊拿了衣物來,在福嬤嬤的服侍下穿了,又讓綠蘿進來給梳了個倒月髻,隻插些許發飾,並一隻樣式普通的碧玉簪。
昨夜皇上破了房禁臨幸她,如今怕是人人心中皆有怨氣了,行事須低調些才好。
才出得門來,便迎麵碰上了賢妃娘娘的轎子。
那雪雁眼尖,急忙地就上前行了個禮:“沈修華萬福。”
“這不是妹妹麼!”賢妃掀了簾子,笑靨如花,“是要去向皇後請安吧?怎麼這時候才起來!待你走得過去,怕是娘娘要怪罪的,還是上本宮的轎子一起去了吧!”
若水心不疑惑,不知這賢妃心中是如何想法。
按理她該是恨自己才對的。
便也展顏福身:“多謝娘娘美意。隻是宮中規矩隻有四品妃子以上的主子才得坐轎子,若水不敢越矩。”
賢妃倒沉了臉色:“這宮中規矩,本宮還要妹妹提醒不成。若妹妹真的是這般守規矩的人,怕如今該呆在自個兒屋裏烤火才是,何須大雪天的跑了皇後那請安去!”
若水啞然,正不知該說些什麼,那賢妃忽地又笑道:“看妹妹嚇的,本宮不過和你開玩笑罷了。妹妹今時不同往日,以後莫說是轎子,怕是龍椅皇上要舍得分妹妹一半坐!”
若水心中一驚,看賢妃時,卻見她笑容明亮,看不出有何不妥,也不好推辭,便半推半就地上了轎子。
一路上又絮絮地講了些體己話,雖不真誠,倒不至於無趣,再無其他。
便到了皇後的坤明宮。
還未進大廳,便瞧見前頭的院子裏停下了好幾頂軟椅——四品以下的主子,出門隻能坐這無蓋的軟椅,而不能坐轎子——積了不薄的一層雪,怕是一早便來請安的妃嬪們的椅子。
嗬。若水心中冷笑,這些怕都是一早便得了消息,趕來看她這個讓皇帝破了房禁臨幸的新寵吧?
如此耐不住性子的,怕都成不了什麼氣候。
進得大廳,便見皇後坐了上首,正瞧著一副字畫出神;右下邊坐了那董佩芳,正絮絮地和她左邊的李雙月說著些什麼;對麵的何琢言,正細細地品著一杯茶;還有玉萱,正朝大門這邊張望著,瞧見了她們兩人進得門來,急忙窘然地收了目光,直盯著腳上一雙粉紅色的繡花鞋瞅。
見得賢妃與若水進來,眾人的目光忽地都聚集了過來。
皇後倒是麵帶微笑,一臉平和的樣子,那何琢言也隻是笑著,並不看出什麼意思。其餘的兩人,那眼神仿佛都要噴出火來一般。
皇後輕哼一聲,幾人忙上前見禮:
“臣妾參見賢妃娘娘。”
“見過沈妹妹。”
賢妃若水也向皇後行過禮,便各自坐下了。
“妹妹昨日睡得可好?”皇後和顏悅色地朝著若水道。
若水低頭,兩片紅霞飛上臉頰:“很好,謝皇後娘娘關心。”
聞言,皇後便露出滿意的神色,笑道:“該是本宮糊塗了。承恩雨露,又怎會睡得不好?”說罷,執扇掩了口,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董佩芳卻道:“沈修華倒是睡得好了,怕是有的人卻要一夜輾轉無眠,獨自淚垂紅棉了罷。”
一句話說得賢妃忽地變了臉色,也隻是一瞬間,便換上如花笑靨:“董妹妹這是在說誰呢?若是一夜未能承恩便要輾轉無眠,怕是妹妹得請禦醫好好來瞧瞧妹妹這陣子來的失眠症了吧?”
那董佩芳正要再說什麼,卻被皇後打斷:“隻是昨夜是十五元宵,尚未過房禁,按規矩皇上是要在本宮或賢妃處就寢的。如今這般,本宮倒也不願意追究,隻是不知賢妃妹妹……”
賢妃冷笑:“皇後娘娘都不追究了,臣妾又怎會如此不知趣呢?如今沈修華是皇上的心肝,臣妾就是有那賊心,也沒那賊膽啊。”
皇後舒了一口氣:“這便好了。沈修華,還不謝過娘娘大恩?”
若水忙起身:“臣妾謝過賢妃娘娘。”
賢妃嘴角是笑,眼神卻冷如寒冰:“妹妹客氣了。大家同侍皇上,隻要把皇上好了,本宮是再無二話的。”
皇後聞言倒是喜逐顏笑,忙命侍女蘭雀去後頭庫裏拿出一套純金打造的吉祥如意發飾來,送與若水。
若水心中一驚。雖然後宮女子尊貴不比尋常,但是這純金的吉祥如意發飾卻不是誰都能戴的,除了皇後,必定是育有皇子的妃子才能戴得的。
果然看見賢妃臉色突變,恨恨地看著那發飾不肯挪開視線。
心知皇後今日如此提攜她是特意的要挫挫賢妃的銳氣,想推辭又怕得罪皇後,便隻能笑道:“這吉祥如意的發飾華貴無比,除了皇後娘娘便無人能戴的,臣妾若是要了來,也插不上頭去,白白的浪費了。”
皇後會心一笑。
好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看來必要好好的籠絡她了,用來對付賢妃,必定是一枚好棋子。
便命蘭雀換了一套紅珊瑚的發飾來,若水便讓綠蘿收下了。
這時宮女上了新煮的梅香茶來,眾人便就著新鮮的梅子嚐了。
一絲清淡梅香若有似無,嫋嫋生氣於茶盞之中。瞬時間,整個屋子都是那淡淡梅香。
忽地卻聽玉萱幽幽地說:“昨兒個臣妾路過那梨香宮前院的時候,似乎聽見那宮中有人在哭泣似的,怕不是柳貴妃的怨魂吧?”
若水心中一跳,幾乎要打翻手中的茶盞。
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便聽那賢妃大怒:“該打嘴的!什麼柳貴妃?那賤人早被皇上下旨貶為庶民,誅了九族!”看來賢妃心中對柳瑤的怨恨還未消,提起便不由地生氣惱怒。
皇後也是一臉不悅:“什麼冤魂。那柳瑤歹毒心腸,給沈修華下毒,皇上處置她她還有怨不成麼?”
玉萱被賢妃和皇後的反應下得不輕,一張小臉皺起,雙目含淚:“臣妾知罪……隻是宮裏好些姐妹都說聽到那梨香宮……”
“說起來,臣妾也聽到了呢……”一邊默不作聲的何修容忽地出聲,“如今細細想來,倒真的好像柳貴妃的聲音……”
“夠了!”賢妃大聲喝道,“依你們的意思,是皇上冤枉了那賤人了?是沈修華陷害柳瑤了?”說著便看向若水,目光如炬。
若水心底一跳,驚慌得不行,臉色不由地發白,卻還是勉強皺眉,做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來。
“若水並未害過任何人……確是那柳瑤在鬆仁中下了毒,喚作萬年哭的。這些都是許太醫直接稟報給皇上的,若水又如何有機會作假?”隻要一口咬定,除了那真正下毒的人,便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這個秘密的。
董佩芳似是打定注意要和若水作對,冷笑道:“那可未必。誰曉得你是不是買通了那許太醫……”
“董充華的想象力倒是豐富得很!”一個冷冷的聲音在門外想起,座中人皆驚,急忙紛紛起身迎上前去。
“臣妾參見皇上。”
隻有一個若水,忽地紅了臉,起得身來卻又訕訕地站在原地,踟躕著要不要上前。
連錦年溫柔的目光頭來,嘴角似笑非笑。
一經觸那目光,腦子裏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夜的事,,若水羞得急忙低下頭去,直把手中一條杏色的蟬絲羅帕絞得成了跟絲繩。忍不住抬眼偷瞄那連錦年,卻正對上眾人嫉恨的眼神,頓時尷尬地愣住,不知所措。
“皇上今日怎麼有空來呢?才下了早朝,不用去禦書房批奏折麼?”倒是皇後笑吟吟地,示意藍雀接下連錦年的披風。
連錦年亦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摸了摸鼻子掩飾自己的失態:“要去的。路過便進來看看。”
路過?
眾人心中都明白,從錦陽殿到禦書房並不能路過坤明宮的,皇上這路過到真的是“順路”了!
臉上卻都還是笑靨如花。
“皇上!”董佩芳嬌嗔著粘上來,“您可好些日子沒有去臣妾那兒了……”
那李雙月也粘在一邊:“皇上,臣妾娘家送了些皇上愛吃的甜糖酥餅,皇上有空可要過來坐坐……”
若水看那何琢言卻是一副猶豫的樣子,緊盯著連錦年,抿了唇不知該不該上前,玉萱卻是一臉平淡,也不看那兩人撒嬌,卻隻看著窗外一株晚梅出神。至於皇後,卻是一臉笑意,似乎是一個看著女兒們和父親撒嬌的母親。
心中雖泛起濃濃的醋意滿溢,卻還是不由地猜想著這三人的心思。
玉萱心中有個林遠她知道,可這何琢言和皇後……
早在女人堆裏混慣了,習慣了左擁右抱了的連錦年,此時卻窘然。
不曉得她看見自己身邊有如此多的鶯鶯燕燕,心中是做何感想?他莫名地矛盾起來,既希望她會吃醋,卻又害怕她傷心,不禁對這兩人有些厭煩,急忙一把推開,訕訕地:“朕……還是先回禦書房罷!”話畢也來不及說什麼,隻是急急地瞥了一眼那個嬌柔的身影,抬腳便邁出了大廳。那侯德寶見了也措手不及,急忙搶過藍雀手中的披風,追了出去。
“皇上……”董佩芳與李雙月依然不死心地追到門口,見連錦年上了轎子走了,才悻悻地回身。
“今兒個皇上是怎麼了?跟掉了魂似的……”董佩芳嘟囔著,一臉的委屈。
李雙月看了一眼若水,也顧不上皇後在場,便刻薄地:“許是皇上怕咱們幾個欺負了他的小心肝,特來瞧瞧的罷。妹妹,你也就被委屈了,皇後娘娘尚沒說什麼呢,哪有咱倆的話說。”
若水心中氣結,倔強地:“李姐姐此話何意?”
“何意?”李雙月走到一直默不作聲的賢妃身邊,一臉同情的樣子,“娘娘,您看看這沈修華,一朝得寵便飛上天去了……”
賢妃卻隻是喝了口茶,淡淡地笑。
“是呀,娘娘。您寬和,不和她計較。卻不知道她使了什麼狐媚之術……”
“罷了!”皇後臉色似是爬上一絲怒意,頭疼地揉著太陽穴,這些宮中的小女子!“本宮今日有些乏了,都回去吧。再三天便是立春,回去打點打點行裝,陪太後上玉嵐山進香去。”
話畢便由藍雀扶了,款款進了後頭。
眾人聞言,便知道皇後惱了,再說無趣,便也紛紛告辭。
出得門來,卻見綠蘿已喚人回去給抬了一頂小軟椅來,無需再和賢妃同坐轎子了。心中雖還對綠蘿存有芥蒂,卻不得不佩服她的機靈。不由報以一笑,那綠蘿也大方地回以一笑,絲毫看不出什麼不妥。
若水心中不禁感歎,這後宮之中的女子為了生存,真真的把這笑裏藏刀的功夫練到家了。
可憐了自己的母後,在這後宮之中苦心煎熬,得不到夫婿的疼愛的她,活得該比自己要辛苦得多吧?
縱有皇後之位又如何?
正要上軟椅,卻忽聽旁邊玉萱輕聲道:“姐姐,你說,那柳瑤真的是死有餘辜嗎?”
若水猛地回頭,卻見她嘴角有一抹獰笑,在她回頭的瞬間隱去,看得並不真切。再仔細看時,隻有那單純的笑,小心翼翼的眼神,似乎真的是害怕了一般。
心中不覺煩悶:“我又如何得知,這是都是皇上交代人去查辦的。”說罷便匆忙喊了綠蘿起轎走了。
身後的玉萱,嘴角微微上揚,眼神迷離。
沈若水,你是知道的罷?給你下毒的並不是那柳瑤。可是你卻不知道,那萬年哭,是我林玉萱的傑作。你不曉得,在我送給你的香包裏,絲絹裏,都下了那萬年哭,毒已經不知不覺地全部滲入到你的身子裏,在香包和絲絹上都未留下痕跡,所以那許太醫查不出來。
此次你過早毒發,撿回一條性命。今後卻未必有此等好運!
正值立春時候。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台樹色陰陰見,春風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麵。
滿山都已經沒了冬日的蕭瑟,嫩綠的一片,零零星星的杜鵑花苞點綴其間,如同若有似無的火星一般。
如同那夜被大火燃燒後的綿憶殿一般。
想起來,若水不禁有些頭疼。仿佛這是一個預兆,這次出行並不會有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