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燕歸來(3 / 3)

玉嵐山上的風景,她是早就看慣了的。

山上不比山下,即使是改朝換代,江山易主,它還是那一片鬱鬱蔥蔥。溪水還是潺潺地留著,鳥兒還是歡快地叫著,偶爾掠過碧藍的天空飛過,在眼前留下一道黑色的美麗剪影,便又不見了。真仿佛仙境一般。

若人的生活,也可以如這山中一般的悠閑便好了。

記得當年,連錦年哄了她下山的時候,走的也正是這條大路,隻是那時候已經是初夏,沒有這漫山開的花朵,隻有綠油油的葉子,偶然有一兩片殘瓣遺留在地,也是破碎得不成樣子。

當時,他曾對她說,三千弱水,隻取一瓢飲,要休且待青山枯,白日參辰現,北鬥回南麵。

如今境況,難免落淚。

三千弱水,奈何你後宮佳麗三千。如今是石階空佇立,舊時花已開,寒山一帶傷心碧。

若水探出頭去,遠遠望見太後的轎子已經在前麵的山頭。八人的大轎,大紅的轎身,垂著煙霞色的紗幔,那四角掛的吉祥如意鳳飛鈴,叮叮當當清脆作響,便是這邊也能聽得若有似無的悅耳聲音。

按例隻有正四品妃子以上的位份才有資格獨坐一頂轎子,隻是如今皇帝對若水寵得緊,上次縱火事件之後撂下的狠話更讓這宮中的人對她敬畏有加,那些看慣了風向的奴才便單獨給她預備了頂轎子。

太後隻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也沒發話,其他妃子也不好說什麼,她便坐了。

按位份,應還有個德妃和淑媛寧氏排在她前頭的,隻是德妃身子一向較弱,那位淑媛最近又染了風寒,此次並沒有跟了來。

跟在若水身邊的便是紅蕊和全福。自上次的事件之後,她對綠蘿又警惕了幾分。既然天慶說事情是太後的主意,那八成動手的是綠蘿了。便遣了她同福嬤嬤一起坐了後頭大侍女們坐的大轎子,讓福嬤嬤留了心眼看住她。

遠遠的,她又看到走在太後轎子邊的林遠。玄色的侍衛服,錦冠玉帶,自是有一股攝人的魄力。

連錦年生怕有人趁此次進香之機對若水下手,便派了林遠來,明裏說讓他負責所有女眷的安全,實則是要他小心保護若水。

林遠原就是綿憶殿的人,這其中的深意任誰都看得出。

“若不是連家規矩大,當家的妻妾都要陪同婆婆去進香,我真的想留了你下來。難得後宮清淨,隻有你我廝守。”連錦年從後頭抱住她,輕輕地在她的耳上留下一個吻,直吻得她耳朵忽地發燙。

不禁偷偷去看了在後麵轎子裏的玉萱——她與董佩芳和蘇素坐了一頂轎子,後頭又容華葉莞爾,修容何琢言,修儀李雙月三人坐了一頂。原是正五品九嬪以上的位份才有資格來,隻是如今若水得寵,一向與玉萱交好的,賢妃又極喜歡她的,便也帶了來——果然探著頭,雙眼脈脈含情地望住那邊。

不禁歎氣。

還好那蘇素是自己人,董佩芳又是個沒心機的,若水換了其他人看了,說不定就猜出什麼來了。

雖曾想過要幫一幫她,和連錦年說了找個接口打發出去罷了,讓她能得償所願。但又想起玉萱是林家放進宮中的棋子,若要撤了這枚棋子,也要和林家商量好才行。

何況,林遠似乎對玉萱隻有兄妹之情罷了。

走了有大半日,終是到了山頂的清風庵。

還是原先那個庵堂,隻是漆黃的牆麵有了些歲月的斑駁。出得門來迎接的那位主持,也並不是原來那位清慧師太了。

那師太給眾位妃子行過禮後,便有幾名清水秀氣的小尼姑出來,領了各院的主子到自己的廂房去。

“聽說原先那位德馨公主,也是極愛來這清風庵的。”忽地人群中有一個細細的聲音。

若水心底驚了一驚,抬眼看去時,原來是那位修儀李雙月。

好在這話也沒有引起多少人的主意。眾人之中,除了太後與皇後,知道連錦年與華清那段舊事的人並不多。

隻是若水心中又留意了幾分。

進得庵堂,卻見前院的一片青鬆林已經被挖成了一個荷花池,滿池的碧葉連連。

“為何……”忽地想起若水是沒來過這玉嵐山的,便改了口,“原去過的庵堂種的都是些翠竹青鬆,為何這裏卻種了荷花呢?”

“妹妹有所不知了。如今連家坐了天下,荷花又名蓮,清風觀是欽定的宮中女眷進香之地,自然是要種這荷花了。”董貴妃笑道,“妹妹進宮日子尚淺,難怪不知的了。”

“原是這樣,妹妹受教了。”若水展顏,柔柔地福身。

連家江山,心中默念這四字,恨不得將一口銀牙咬碎。

之後的幾日裏,日子倒也過得平靜。每日裏不過早起陪著太後皇後等人在佛堂念半日的經,用過齋後便可以自己自由地休息或出去踏青,想來太後是輕易不敢動她了。

這便到了第三日的下午。

若水吃過齋飯正要去歇著時,卻被賢妃叫住了。

“妹妹,本宮看近日天氣倒好的,想出去走走,不知妹妹可否作陪?”笑吟吟地拉住她,賢妃語氣倒也親和。

若水遂展顏道:“若水豈有不從之理。”今日的天氣倒也真的不錯,不如出去走走,這麼多人看見了時賢妃喊她出去的,諒這賢妃也不敢把她怎麼樣。

“賢妃妹妹與若水妹妹倒是感情好,隻是本宮今日有些乏了,不然定要湊這個熱鬧的。”董貴妃笑意吟吟。

這個董貴妃,之前若水對之也不甚了解,隻是聽說董貴妃為人是極親切沒架子的,有時候剛進宮的奴才初見董貴妃與賢妃,不知身份的時候,倒都還以為賢妃的位份比董貴妃高,常常說錯了嘴被罰。隻是這董貴妃倒都不氣惱追究的。

一旁卻有蘇素卻幾步小跑著來了,一張笑臉笑得桃花般燦爛明豔:“賢妃娘娘,讓蘇素也去吧。這些天在屋子裏挺悶的,蘇素也早想出去走走了。”

卻見賢妃有明顯的一愣,隨即又笑道:“也好,人多也熱鬧些。隻是姐妹之間散心聊天,下人帶多了反而沒趣,咱們就各帶一名侍女,換了簡單的衣衫去了,如何?”

兩人連忙點頭稱是,便到廂房中換了衣衫。若水原想帶了紅蕊去,隻是紅蕊年紀尚小,若真有什麼事斷是不如綠蘿機靈的。這綠蘿雖是太後派來的,隻是太後與賢妃也不和,怕是不會幫著賢妃的,便定了主意帶綠蘿去。

山中的景致倒是真的好,隻是現在才正月時候,山下都還有些乍暖還寒,不用說山裏裏,自是有股寒氣逼人。山道兩邊都種了大片的桃樹,隻是還沒到開花的時候,隻抽出了些嫩綠的葉子來,零零星星的。

不禁想起那是與連錦年在這片桃林中打鬧時的場景,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罷了,逝去的再不能回來,還是不要去想了罷。

賢妃閑閑地欣賞這景致,一邊又與若水說了些家常的話,倒似是真心的出來散心看景的。

“前些天妹妹被關進那唬人的暗室,可有嚇著沒有?”賢妃是一臉關切。那日原先她也不曾說什麼落井下石的話,如今關切地道來,倒也是不尷尬。“那屋子風水不好,潮濕得很,妹妹身子上可沒有不妥吧?”

若水笑著搖搖頭:“謝娘娘有心了。”許太醫再三地檢查過,身子並不大礙。隻是這賢妃聽聞這消息,怕是不怎麼高興的吧?

神色稍緩,賢妃又道:“妹妹可得注意些。咱女人家的身子不比那男子,原就嬌貴些,受了濕寒落下病根,這輩子許就沒什麼指望了!”

說著又攜起若水的手,放在自己肚上,嘴角是淡然不易察覺的冷笑:“妹妹你可摸摸,這肚子裏可有個孩子呢。落下病根,可就沒這福氣了。宮裏的女人,若是不能生了,和不能下蛋的母雞一樣,隻有死路一條。”

旁邊卻有蘇素白了臉色,身子也有些晃起來。

若水趕緊上前扶住,心中又愧疚了幾分。

賢妃連忙笑著打嘴道:“哎喲!都是姐姐嘴快,妹妹可別往心裏去!那柳瑤也是個該死的,生前不積福,沒落個好下場!好在妹妹你還有若水這麼一個好姐姐,將來生的皇子,聖恩浩蕩,必是能照應妹妹的。”

若水幽幽地:“都是我的錯,才害了妹妹無辜受牽連。”

這賢妃話裏話外的,說的不就是這個麼?

蘇素搖搖頭,一張臉兒煞白,眼眶亦是泛紅,隻是低聲地:“無事的,蘇素自己福薄罷了,怨不得人。”

一邊有雪雁嘴快:“蘇婕妤這話可就不對了。蘇婕妤出身高貴,兩江總督的女兒,並不是什麼人都能有這個福氣的。就光憑這一點,怎能說蘇婕妤福薄?”

賢妃亦道:“是啊,妹妹莫自怨自艾了。宮中太醫是天底下最好的,有什麼病不能治?再說,隻要若水妹妹能在皇上麵前多美言幾句,得了皇上的寵,還怕沒有懷上龍子的機會麼?”說著便看向若水。

若水的笑亦訕訕地。

心中是看準了她亦有女人的小肚雞腸,不會真心地向皇帝推薦蘇素麼?

“妹妹隻求能在宮中平安度日,不連累家人而已。”蘇素紅了臉,雙眼翻了淚光,急急地拉住若水,似是要表明心跡。

若水心中了然,隻是微微一笑。

走了不一會,賢妃便連連嬌喘:“罷了罷了,想來本宮是老了,竟走不了許多路。如今這就累了!”

身邊的雪雁便道:“娘娘,前麵倒有個亭子,景致好,好歇息的。隻是怕日久沒人去,沾了灰塵。待奴婢先和綠蘿前去打掃,娘娘們慢慢走去,正好歇息!”

賢妃笑道:“好個機靈的丫頭,本宮沒白疼你。去罷。”

雪雁得了令,便拉著綠蘿要一起去。

綠蘿忙推辭:“不好吧,主子在這邊……”

賢妃卻道:“怎麼,如今本宮的事也請不動你了麼?你主子這邊自然有佩環伺候著,你擔心個什麼?難不成你不相信佩環的能力不成?”

話已至此,綠蘿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跟了去了。

剩下便是三人並了蘇素的侍女佩環。

四人閑閑地走著,忽地賢妃往前一指道:“蘇妹妹你看,那怕是山兔吧?”

蘇素連忙看去,果然是一隻灰色的山兔子,正蹲在草叢裏吃草。

“呀!真的是!佩環,快與我捉了去!”臉上早已沒了剛才的陰霾,滿溢著孩子氣的天真。

佩環連忙應聲去了。蘇素也幾步上前,伸著脖子張望著,一邊又衝若水招手:“姐姐,你快來看,真的是山兔子!和原先我在家中養的白兔不一樣的!”

若水心中好笑。這個素兒,就是做了皇後,怕也改不了這天真爛漫的性子,一隻山兔子,便嚷嚷得什麼似的。正欲上前笑她幾句,卻聽後頭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啊——”竟是賢妃,不知何時滑落了山穀!

於空曠的山穀中,這一身尖叫格外的刺耳,久久回蕩不絕。時隔多日之後,賢妃慘死在她麵前的時候,若水曾也軟過心腸,想著放她一條生路,隻是忽地想起這一聲慘叫,淒厲之中又帶有絕望的憤恨,拚死一搏的不顧一切,讓她心悸不已,隻能斬草除根。

“啊——”

漆黑的夜裏,有女人的慘叫回蕩在這漆黑空蕩的上空。

屋外是圍著的是一群衣著華貴的女人,個個臉上都帶著亦真亦假的焦急。

“沈姐姐,你就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好好的賢妃娘娘怎麼會失足摔下去呢?”董佩芳一臉的關切,在旁邊絮絮地。

若水隻是抿緊了嘴,臉上是擔憂的神色。

為何會摔下去,她真的是不知道……

不知道裏麵的情況怎麼樣了。雖然賢妃失足與她無關,但是畢竟是她沒有照顧好,若有個閃失,真的會愧疚一輩子。

不一會兒,便有禦醫慌張地跑出,聲嘶力竭,驚恐不已——

“啟稟太後,罪臣該死,賢妃娘娘小產了!”

如平地驚雷般的,周圍忽地炸開了鍋。

“老天爺!怎麼會這樣,好好得出去走走,怎麼走沒了孩子!”太後是一臉的心疼與怒氣,“沈修華,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若水心中慌亂,忽地聽見太後喊她,一時失了主意,結巴道:“臣妾不知……我在看著素兒……娘娘就……”

“沈修華為何如此慌張,難不成賢妃娘娘的意外與沈修華有光?”董佩芳在一邊冷冷出聲。

一邊的夏芙嚇白了臉,急忙拉扯她的袖子:“姐姐,你別亂說話啊!”

“我緊張,不過是因為……我害怕……”若水幾乎要哭出聲來。

在外流浪了有一年,死人也見過一些,卻大多是餓死凍死的人,從沒見過想賢妃這樣流看這樣多的血,大片大片的,直比那滿山的映山紅還要鮮豔。

董佩芳不屑地冷哼。

“沈姐姐手中,都有柳瑤一條人命了,如今不過是個未出生的胎兒,就怕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