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人初靜(3 / 3)

華清接過,放在手心仔細地端詳。

這便是,能治好她臉上疤痕的妙方?

看出她的疑問,杭逸風連忙解釋:“當然,光靠它是不行的。還要其他一些草藥一起熬爛,敷在那疤痕上。”

華清點頭。

“真的能治好嗎?”輕若無聞地,仿佛在自言自語,“治好了,如今還有誰來看呢……”

那眼眸中的星光忽然湮滅,暗沉如同死水,毫無生氣。

“我……”心底忽然空洞,仿佛有什麼被抽離了一般。

不禁地,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

“好吧,你若真治好了我,作為報答——”忽地仰起臉,笑容明豔,“我負責幫你相一位好姑娘,你就可以‘提燈籠,掌燈籠,聘姑娘,扛箱籠’,怎樣?”

聞言杭逸風心下一陣氣惱,悶悶地將散落出的藥草撥進竹筐,一語不發。

華清卻是沒有注意,依然打趣著:“講到娶媳婦,你就不好意思了。你這臉紅羞澀的樣子,還真好看……”

杭逸風猛地回頭,嚇得正得意的華清差點咬到了舌頭,愣愣地望住她。

那雙眸如翦,讓他心底一陣顫動。

“……娶媳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別扭地,“你又不是我娘,也不是我姐姐……”站起身子頭也不回地,“咱們下山吧,待會天就熱了。”

華清調皮地吐吐舌頭,順手扯了一株狗尾巴草,幾步跟上。

天邊正是升起的朝陽,火一般的紅。

藥廬裏依然是濃重的草藥味道。

華清惴惴不安地坐在凳子上,旁邊圍著的是同樣惴惴不安的林遠,綠蘿,紅蕊,還有小順。

杭逸風無奈地搖搖頭,雙手叉腰:“好了好了,不要這麼緊張!拜托,這才敷了第一次的藥,天上太上老君的神丹妙藥也不會這麼快見效啦!”真是沒辦法,唉,一群人都這麼緊張。

其實,他覺得華清就現在這個樣子,也還是很漂亮。

紅蕊撅嘴道:“若真是太上老君的神丹妙藥,肯定是一貼見效的。”

杭逸風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地開始拆華清臉上的紗布。

“怎麼樣?”緊張地望住眾人,華清小心翼翼地問道。

一群人皆湊上前去,仔細地觀察。

隻見那原先暗紅色微微凸起的疤痕,雖依然是雀卵般大小,顏色卻淡了許多,隱隱約約地有了些許粉嫩的紅色。

果然……

沒有效果嗎?

正要撇過臉去,綠蘿忽地興奮:“主子,真的有好些了!”

“對啊主子!”紅蕊亦是高興地蹦了起來,“看上去似乎真的沒有以前那麼……”忽地意識都自己說漏了嘴,瞪大了眼睛不敢再說什麼。

華清卻顧不得這許多。

“真的……真的好了嗎?”

杭逸風笑著,將那包裹著藥的紗布放到她麵前:“哪有這麼快,當然不是全好了,不過已能看出效果。你看這,”說著打開那紗布,裏麵的草藥由原本的墨綠色變成了濃鬱的紫色,亦散發出陣陣惡臭。

“這便是那疤痕裏的毒素作祟。”

“杭大夫,這……”林遠亦是興奮難掩,拉了逸風直問,“這到底要敷多久才能痊愈?”

杭逸風為難地:“其實,能不能痊愈我不能肯定。大概隻能治個七七八八罷了。”

臉上收斂了些許笑顏,眉間亦有了黯淡。

華清見狀,急忙打圓場道:“便是隻能好個七七八八,我也心滿意足了。隻是還要多久呢?”

杭逸風略一思索,道:“怕是急不來,總得敷上個把月吧。過些日子等我爹回來,我把方子給他看看,要添些什麼。”雖然對自己的方子頗有信心,但是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父親會有更好的方子,甚至治好她。

或許,那疤痕消退之日,便是她笑容不再猶豫之時。

“再有,她身子裏有些許萬年哭的毒素未清,對腹中胎兒是大害,對傷口亦是不利的。我想,要去毒除疤雙管齊下才行。”

紅蕊點頭,眼中又有了淚水:“主子受得苦,都是那該死的林才……”自覺失言,又急忙轉口,“林家小姐,嫉恨主子,給主子下毒……”

綠蘿急忙安慰她:“好了,不要哭了,一切都過去了。以後啊,主子不會再受這些苦。對了,我們去鎮子上買些雞鴨養著吧,將來主子的肚子大了,也需要補補。”

紅蕊這才點頭,拿袖子拭去了淚水。

對麵的杭逸風是目光黯然。

看起來,她似乎受了不少苦。

臉上有疤痕,身上亦有些許淤青,體內更是有毒素深入五髒六腑。腹中懷著孩子,孩子的父親卻沒有與她一起跟來。

那個林家小姐,到底是什麼人,是她搶走了她的丈夫,逼得她不得已出走嗎?

心中有一種奇妙的感覺蔓延,揪心的疼痛。

這時小順已從外麵端進新熬好的藥草,要給華清敷上。

華清坐定,看著杭逸風將那已熬得稀爛的藥草搗得更碎,小心地用勺子舀出,放在幹淨的紗布中間,末了又怕燙著,輕輕地吹了幾口氣,用手試了試溫度,貼上那疤痕。

是熟悉的炙熱感,一如上次敷藥時一樣,那暖暖燙燙的溫度,卻出奇得讓她心安。

這,便是能讓她恢複容顏的妙方。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林遠神經繃緊,疾步上前,從牆上摘下他的佩劍。

劍略出鞘,寒光隱顯。

杭逸風小心地走到窗戶邊看了看,才舒了一口氣,回頭笑顏明豔:“是我爹回來了。”

說著,那人便進了屋,一邊拍著身上的塵土,一邊嘮叨:“風兒,你怎麼把院子搞得這麼亂七八糟的……”抬頭,忽地愣住。

麵色是瞬間慘白,支吾不能言語。

身子踉蹌著後退,踢翻了門邊一個竹筐。

杭逸風急忙解釋道:“爹,這是孩兒的救命恩人。上次李家老頭子過世,李家親戚把罪怪到孩兒頭上,追著要孩兒的命。”笑著拉林遠到前麵,“喏,這位林大哥武藝高強,救了孩兒一命。

林遠拱手:“晚生林遠,見過杭大夫。”

身後的華清亦起身:“見過杭大夫。我們幾人在藥廬叨擾多日,給逸風添了不少麻煩。”

杭予允這才麵色稍緩,訕訕道:“哦,這樣……老朽還以為,是仇家找上門來……”

“仇家?”小順不解地,“杭大夫你有仇家嗎?”

杭予允忙不迭地:“沒……沒有!不過我們行醫之人,總會碰上些蠻不講理的病患或家屬……”言語閃爍,眼神亦在躲避著。

林遠不禁心中生疑。

幾日相處下來,杭逸風的人品他是清楚了,放心了,可是他這個爹,卻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起那個藏身的地窖,更加懷疑起來。

“爹,你快來看看。”杭逸風拿了自己寫的方子,饒有興趣地,“華清的臉受傷了,留下個疤。孩兒給她配了藥,雖有些效果,卻不很明顯。你看看還差些什麼。”

“華清?”杭予允疑惑地打量著一邊的綠蘿紅蕊,又看看臉上敷著藥的華清。

“對,就是這位!”杭逸風笑嘻嘻地跑到華清身邊,介紹給他爹。

聲音中,竟帶著些許的羞澀。

不禁心中一愣。

這是怎麼了?不過是把華清介紹給爹罷了,為什麼,臉上會有微燙的感覺,心中亦有些許不安與期待?

“這位姑娘……叫華清?”杭予允似是不相信,又重複了一遍。

華清不知所以,莫名其妙地:“我叫傅華清。杭大夫,有何不妥嗎?”

“呃——沒,沒有……那這幾位又是——”她叫華清?這……

杭逸風沒有察覺,高興地向父親介紹自己的新朋友:“這是綠蘿,這是紅蕊,她們都是華清的侍女。這是小順……”

綠蘿紅蕊,小順一一上前拜見過了。

身邊林遠目光如炬,陷入沉思。

他,聽到華清這個名字,最先看的是綠蘿與紅蕊。

明明公主臉上才有紗布,他卻去看綠蘿紅蕊。

除非,他認為公主的名字不是華清!

窗外是驕陽似火。

知了不停地在樹上鳴叫著,偶爾風吹樹動,也是黏糊糊的炎熱。

屋子裏華清在小睡。

孩子般地蜷縮著身子,額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綠蘿拿了扇子,守在床邊不住地扇著。

主子的體質真的是太怕熱了,加上如今懷著孩子,身子虛弱,更是經常渾身疲乏無力。好在杭大夫給主子開了幾帖藥吃了,安胎之餘,調理身子。

隻是,主子長久以來心情鬱結,為了治臉上的疤痕又吃了不少藥……

這樣懷著的孩子,不會被影響嗎?

主子……

這睡顏,是那樣的無憂,唇邊帶著淡淡的笑。

似乎在宮中從未見過主子這樣的笑容。

或許,主子真的是不適合那皇宮。

屋外。

院子中有一個古老樟樹,枝繁葉茂,撒下一片陰涼。

杭予允席地而坐,手中麻利地將一堆各式各樣的藥草分門別類。

眼神,卻是恍惚。

良久,才輕輕地長歎一口氣。

“杭大夫在歎什麼氣?”身後響起林遠冷冰冰的聲音,即使在盛夏,也讓他感覺脊背發涼。

“哦……沒,沒什麼。”杭予允急忙低下頭,假裝忙著整理草藥不去看他。

林遠慢慢踱到他身邊,亦坐下幫他整理藥草,一邊貌似無意地:“說來奇怪,也許是緣分吧,晚輩總覺得杭大夫給晚輩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杭予允一驚,手中藥草散落一地。

“是……是嗎。”他匆忙將草藥一把抓起,“老朽雲遊行醫,去過不少地方,看過不少病患。許是去過林公子家也不一定。”

這話倒有道理。

可是他林家有專用軍醫,加上家中男女都練武強身,絕對不會請什麼江湖郎中來看的。

“杭大夫都去過什麼地方?”

“哦,那可多了。連關外我都去過。”說起自己的行醫經驗,杭予允倒頗有些得意。

“那……有沒有去過皇宮?”不緊不慢地吐出這一句,林遠盯住了他。

“皇宮?”似是吃了一驚,杭予允忽地站起,“沒有,那皇宮是什麼地方,豈是我這樣的遊醫進得的?”

林遠的眼眸是深不見底的漩渦,寒光閃爍。

良久,杭予允額上漸漸冒出細密的汗。

嘴角上揚,林遠轉身離去。

“也對。皇宮那是什麼地方,豈是人人能進得的。”

他肯定,這位杭大夫一定曾在宮中任過禦醫,且認得他們一行人。

雙拳在身側握緊。

這不是個安全的地方,要快些帶公主離開才是。

看著林遠離去,杭予允心中是莫名的心慌,趕緊手掐虎口,卻依然無法平靜。

腦子中,浮現起多月前,在皇宮的經曆。

五個月前,經由定遠侯引見,他進了皇宮,在禦醫所任職。

雲遊慣了的他並不適應禦醫所單調的日子,無非就是為皇帝妃子調養身子罷了,若真有什麼人得了什麼密病,以他的資曆是無權過問的。

忽地有一天,他從後宮為董貴妃看病回來,路上,卻被人蒙了頭,帶到一處安靜的地方。

那時他心中是頗為驚慌的。

雖然已年過半百,生死並不放在心上,而家中卻有年幼的獨子——他曉得宮中人的毒辣,若自己真的得罪了他們,亦是不會放過他的兒子。

卻原來,是引見他進宮的定遠侯。

“草民見過侯爺。”不敢怠慢,杭予允畢恭畢敬地。

定遠侯唐毓祈笑靨可掬,急忙起身扶起他:“杭大夫真是客氣了。你我相交多年,又何必如此客氣。”

聞言,杭予允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這與唐毓祈的交情,可是他拿了良心換來的。

大約是一年前,他遊醫初到京城,雖是醫術精湛了得,奈何京城乃是臥虎藏龍,富貴奢華之地,城中不論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不屑請些江湖郎中醫治病患。

沒過一個月,他一路行醫所得已在京城悉數用盡,幾乎要流落街頭,靠些富貴人家布施過活。

正在心灰意懶欲打道回府之際,卻被一名管家模樣的人請回了定遠侯府。

唐毓祈向他要了一味藥,能使人失去心智,並許以重金高官。

不禁心動,便拿出了珍藏離魂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