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祖壽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上:“臣裴祖壽參見公主,公主千歲!”
“裴大人快請起吧!”華清上前扶起,眼神黯然,“如今裴大人是連家的臣子,華清亦已不在是公主,無需多禮……”
“這……”裴祖壽頓時愣住。
不是說德馨公主失憶了,不記得大昭朝覆滅了嗎?
似是看出裴祖壽的疑問,華清無奈一笑:“大人,華清也不敢瞞著大人。此次華清失憶,是裝的。為的就是能重新回到這皇宮來,以傅華清的身份,以我自己真正的身份……”她不願意再裝作是其他人,“還要多謝大人在大殿上鼎力相助,華清才能平安留在宮中。”
裴祖壽忙道:“臣愧對先皇,愧對大昭,如今能為公主略盡綿薄之力,臣自當義不容辭。何況,留公主在宮中好生供養,對我朝是利大於弊。”說著又麵露猶豫之色,“隻是公主此次回宮,是想……”
若是公主有心要刺殺皇上,那可如何是好?
於義,他不能出賣公主,比較自己沒有死忠於先皇,已是愧對大昭;於忠,如今他是當朝臣子,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刺殺皇上而袖手旁觀?
華清歎息。
“裴大人請放心吧,華清不會刺殺連錦年的。”且不論她下不下得了手,從大局考慮,若她刺殺連錦年,勢必會引起天下大亂吧?
許多死忠於前朝的義士定會借此起亂——不論最後結果如何,受害的都是百姓,如今連錦年將這天下治理得很好……
退一萬步來講,傅家隻剩天慶一名男丁,但她實在不願意看他被逼上皇位。
“華清今日請裴大人來,隻是有一事相求,望裴大人相助。”
“公主請講。”
“裴大人可知,如今的大將軍林暮,亦如當年的連家一樣,有了謀反之心。”
“這……”裴祖壽有些吃驚,“公主又如何得知?”
華清心底是憤恨。
“裴大人,你無需管我是如何知道的……連錦年奪了我家江山,華清不是不恨,隻是於公來說,父皇昏庸,不是個好皇帝,這些華清都知道。連家坐天下,對百姓來說,是好事……可是這林暮實在可惡,於前朝,他欲利用我達到目的,後又派人刺殺,害我……”丟了我的孩子,“於當朝,他又有了謀逆之心,此等人斷不可留!”
“可這,臣又該如何幫公主?”
“如今我假裝失憶,這些事自然不能親口對連錦年說,望裴大人能替華清轉告連錦年……”忽地又無奈道,“林遠對我有恩,我也實在不願意看到林家滿門抄斬……”
好矛盾!
她恨林暮害了她的孩子,卻又感激林遠的恩德!
林遠……
那日他去請連錦年之後,便沒有再回來。
他去了哪裏……
“臣知道了。”看著眼前這弱不禁風的身子,裴祖壽心中也有一絲憐惜。
上天何苦捉弄這苦命的娃……
夏末風過,已是初秋時節。
有些許禁不住風的葉子,還未黃,便已嫋嫋落下。
滿園蕭瑟。
“主子……”綠蘿擔心地。
自裴大人走了以後,主子已在這坐了一個時辰了,這兒風大,萬一著涼了可如何說去……
今日早晨,主子忽然喊了她,屏退左右,告訴她實情。
這才知道原來這段日子,主子的失憶是假裝的。
主子心中的恨一定很深吧。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失去了愛的人,失去了尊貴的身份地位,如今又失去了孩子,她唯一的希望。
所以,她才選擇回宮來。
回到這個,她好不容易才逃離的地方來,麵對那些宮中的魑魅。
“主子,快回去吧,不然若是皇上問起來……”焦急地走到華清前麵去,卻——“主子,主子你這是怎麼了?”
隻見華清臉色慘白,嘴唇發紫,額上有細細密密的汗珠不斷滲出,似是中毒之狀!
夜清宮。
血色殘陽在天際,湖麵上映出一縷縷不絕的霞光。
侯德寶焦急地在夜清宮外探頭探腦。
哎喲,真是急死人了,這德馨公主怎麼又好端端地中毒了呢?
為了掩飾皇上的身份,他不能進夜清宮,急得他在外頭是上躥下跳的。誰知道待會兒皇上出來會不會拿他撒氣!
錦榻上的人兒臉色慘白,嘴唇已經微微發紫。
錦榻邊坐著的正是焦急萬分的連錦年,額上青筋凸起,那如畫的眉眼不再有淡然的笑意,而是血紅!
腹中絞痛,如利刃刺入一般。她拚命地捂了肚子,唇邊已咬出絲絲黑血。
連錦年心中驚痛,忙拿手握住了她的:“清兒,你堅持住……杭逸風!你到底查出來沒有!”為什麼會這樣,他不過是去上個朝,回來又在禦書房耽擱了一會!
清兒便被人下了毒!
到底是誰做的……
林玉萱已經死了,還會有誰!
一邊的杭逸風正細細地把著脈。
漸漸地,起初焦急的神態竟慢慢趨於平緩,額上鼻翼也不再冒出細密的冷汗。
吐了一口氣,才對連錦年道:“公主中的毒,怕是砒霜。”
“砒霜!”連錦年驚得站起來,“怎麼會有砒霜!”
“請……駙馬爺放心,公主體內的砒霜不足以致死,怕是下毒之人不懂砒霜毒性,下的少了,公主洪福齊天,才撿回一條命。”
綠蘿伏在一邊,早已泣不成聲。
“到底是誰這樣狠,要給主子下毒……主子她現在都已經……已經記不得……”心中卻有些疑惑。
主子早起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方才與裴大人見麵,也是好好的,怎麼就忽地中毒了呢?
連錦年亦是惱得臉色鐵青,回身便悄聲吩咐小太監:“傳朕旨意,要侯德寶徹查這下毒之人!若清兒有什麼閃失,朕要他全家陪葬!”
那小太監急忙令命去了。
杭逸風提筆寫下藥方,遞與水仙:“另外,再命小廚房熬點綠豆湯,給公主清腸。”
轉身示意連錦年。
兩人到了房外。
連錦年焦急地望著屋裏:“有什麼事快說!”
杭逸風眼底暗沉:“皇上,當初皇上接清兒回來,是為了讓她成為這宮中女子怨恨的箭靶子的嗎?”
連錦年回頭惱怒地:“你這是什麼意思?今日清兒中毒,亦不是朕心中所想的!朕比你更焦急你知道嗎?”
杭逸風不服,卻也不願在這時候辯駁:“那就請皇上好好保護清兒,不要再讓她像今天這樣——好在那砒霜量少,若是下毒之心心再狠一些,現在恐怕就……”
“朕會查清楚到底是什麼人下的毒!”一而再再而三,這些女人是不是都不把他放在眼裏了!
“那就請皇上趕緊去吧,清兒現在身子弱,需要好好休息。”杭逸風下了逐客令。
連錦年的忍耐到達極限:“杭逸風!你知不知道現在你是和誰講話!清兒是朕的妻子,朕要陪在她的身邊!”光看他這張臉,想起清兒和他在幽靜處賞月,他就想一掌打死他!
他居然還敢來挑釁!
杭逸風倔強地:“無需皇上提醒,隻是想必皇上也希望清兒能好好養病,必然會盡全力配合我治愈清兒。”依然是擋在門口出,做了個“請”的動作。
連錦年惱怒甩袖:“好!杭逸風!”
清兒的身子要緊,如今這宮中的太醫他也不敢信,今日便先放過這個張狂的小子!
見連錦年走遠,杭逸風才進屋裏。
示意眾侍女退下。
才慢慢走進那錦榻。
“清兒,他們都走了,你便不用裝了。”語氣裏是淡淡的寵溺。
綠蘿愣住。
床上的人兒果然睜開眼,虛弱地一笑。
“沒想到你能看得出來。”原本想要瞞住杭逸風的,畢竟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個人危險。
“主子……”臉頰上還掛著淚珠,綠蘿有些懵了。
主子不是中了劇毒,危在旦夕了嗎?
“我是大夫,自然能瞧出病人的病情。”杭逸風淡淡一笑,“隻是清兒,這未免太危險了,你不懂藥性,萬一……”
“我看過你的醫書,知道吃多少。”華清支撐著坐起,腹中依然有疼痛傳來。
杭逸風搖頭,神色擔憂:“以後可別這樣了……縱是想報仇,也不必拿自己的身子做賭注。”
華清神色淒然。
“於如蝶,於沈家,華清是有愧疚的……”總覺得若自己平白無故地陷害如蝶,雖然可以串通杭逸風作假,心中還是有愧疚。
“難道你這樣殘害自己的身子,便不是陷害了嗎?”杭逸風皺眉,想是在教訓小孩子一般。
嘴角是自嘲的笑:“是啊……也是陷害,隻是心中會覺得好過些。我真是傻……”總覺得若是自己的身子真的被砒霜腐蝕,陷害如蝶的愧疚趕就會少一些,才自己吃下了砒霜……
真傻。
可若不報仇,心裏卻始終不能甘心。
如蝶身懷龍種,想必到時候定有許多大臣為她求情,不至於死吧?
“主子……”才似乎明白了什麼,綠蘿忍不住哇地哭出聲來:“主子,原來你是自己吃下砒霜的……”方才就覺得奇怪,卻怎麼也想不到主子竟然會這樣,“你何苦殘害自己的身子呢,原本就是沈淑妃害主子在先……”
何況今日不除沈如蝶,日後她一定也會對主子下手。
“清兒,你和我印象中的清兒很不一樣。”杭逸風淡淡開口。
華清木然地看著他。
“你心中的清兒是怎麼樣的?單純,善良,心無城府?以德報怨?”忽地便笑了,“杭逸風,你錯了。我從來不是那種任人欺負也不願意還手的人。”
從小到大都不是。
以德報怨?
曾經的她,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都做不到。
沈如蝶,唐貴妃,你們在我身上做的,我將來也會一樣樣討回來。
蘇素的仇,孩子的仇,我一個都不會忘記。
禦書房。
臉色鐵青的連錦年不住地在殿中踱來踱去,不時地衝著那堆正埋頭書卷中的太監們怒吼:“到底查出來沒有!查不出來朕要了你們的腦袋!”
侯德寶領著一群內務府的太監,頭冒冷汗,手中是一刻不敢停,不住哆嗦著翻閱記錄。
砒霜,砒霜!
見鬼的砒霜。
照理說砒霜這東西,平日裏沒人要啊,要查一查誰領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可怎麼就查不著呢……
這該死的內務府,沒事記這麼多記錄,害得他老人家口水都快添沒了!
正嘟嘟囔囔,卻見內務府幾個管事的都衝著他擠眉弄眼的:“公公,你去……”
嘿,他可真犯在這德馨公主手上了!
“這皇上……”硬著頭皮,侯德寶上前道,“依奴才看,這砒霜乃劇毒之物,宮中娘娘誰會去領這個……再說了,若是誰真的想下毒,哪會光明正大去內務府領呢,這不是打自己嘴巴嗎……”
瞧見連錦年的臉色,嚇得哆嗦得不敢再說下去:“奴才,奴才……”
“狗奴才!”連錦年惱怒地狠狠踹了一腳,“還要你教朕不成!”
心下卻是知道自己聖怒焦急過度,還真的傻了。
“侯德寶,你馬上給朕派人徹查,就是翻遍這皇宮,也要找出那下毒之人!”那人身邊肯定還藏了一些,以防萬一清兒沒有中毒。
“是,奴才遵旨!”這時候隻要讓他遠遠地離開這暴怒的萬歲爺,讓他幹什麼都樂意!
一時間,這整個皇宮雞飛狗跳。
眾主子都被從自己的寢宮請了出來,集中在一間閑置的宮殿喚作杞柳殿的。她們身邊的侍女太監亦被集中到別處。
“娘娘,您看今日這事……”何琢言心中忐忑不安,那小臉兒慘白,雙手不住地上下搓著。
唐貴妃心中也慌,不知華清演的是哪一出,懷疑地:“何修容,莫不是這毒是你……”
“娘娘說的哪裏話!便是借臣妾一千一萬個膽子,臣妾也不敢啊!”何琢言急忙搖頭。
唐貴妃點頭,眼睛一瞥如蝶:“妹妹莫怕,你沒做過,又怕什麼。”
如蝶亦是惱了:“娘娘看著臣妾做什麼,臣妾可什麼都沒有幹!”
皇後楊奇秀不耐煩地:“夠了夠了!都爭個什麼?你們那些手段我還不知道,成日裏就知道勾心鬥角,要鬥自個兒鬥去,別在我麵前耍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