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會。”她冷然轉身,“隻是這一條小小的絲巾,似乎收買不了杭大夫。下一次,也許便是什麼金銀珠寶了。”
心中雖然相信他,卻忍不住的,說出口是心非的話來。
身後,杭逸風亦是惱得將臉漲了個通紅。
“傅華清,在你心裏,我是為了榮華富貴才跟你進宮來的嗎?你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嗎?”
你不知道,我是無法看著你再一次受到傷害,無法忍受獨自留在家鄉,心中卻是對你的思念和你安危的擔憂才來的嗎?
禦書房。
連錦年背了手,麵壁而站。
那一麵牆,與這皇宮其他地方不同,被刷了成白色,上麵畫的是淡淡的潑墨江南水鄉圖,白牆烏瓦,水巷交錯,輕巧的小船兒在那狹窄的水道中敏捷地穿梭著。
細雨綿綿,平添淡淡哀愁。
初進宮時,他在這裏麵見皇帝——也便是清兒的父皇,那時便知道了這副畫,是清兒撒嬌賴皮,才逼得皇帝把這牆刷了,畫上江南煙雨圖的。
這淡淡的哀愁,細密的小女子的心思,怕不是他們這些心中有天下的男子能懂得的。
然而,這卻成了清兒離宮之時,他默默思念她的支柱。
“皇上……”侯德寶悄聲進來,端進禦膳房剛做好的點心。
他回過神來,順手拉上畫前的簾子。
那明黃色的簾子一合攏,便瞬間掩蓋了那一絲水靈秀雅,整個書房隻剩金碧輝煌。
才看那點心,原來是清露梅花蒸,便又是一陣失神。
這是清兒愛吃的東西。
“侯德寶,預下一份,命人送了去夜清宮。”
侯德寶諾諾地應了,忽地又想起什麼似的:“萬歲爺……這奴才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講。”
連錦年疲憊地揉著太陽穴:“講罷,隻要不是挑撥離間別有心思的。”
侯德寶連忙掬起笑容:“奴才不敢。隻是奴才方才想到,這德馨公主……”小心瞧著連錦年的臉色,“奴才總覺得,她這失憶……”
“夠了,下去吧。”不耐煩地打斷,“朕知道你想說什麼。”
不過是說清兒的失憶頗有蹊蹺罷了,這後宮之中,前邊朝上,這樣的質問疑問他都聽得耳朵生繭了。
“皇上不覺得奇怪嗎?”侯德寶卻破天荒地沒有聽命退下,“奴才與這德馨公主並無仇怨,隻是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覺得這次德馨公主中毒之事,有些不尋常。”
“怎麼個不尋常法?”連錦年微惱,卻依然克製住。
“那砒霜的分量,怎麼就剛剛好能讓她發作,卻又不過量?這沈淑妃是恨她入骨,先是假冒她妹妹,又是在小選時陷害她,平日裏有對下人發牢騷,定要德馨公主不得好死……”看見連錦年臉色忽地發青,連忙轉移話題,“這砒霜毒性大,隻一點便置人於死地……若真是有人下毒,不至於會放不夠量吧……”
這話說的連錦年心中亦是一凜。
這侯德寶也看出來了!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隻是……
也許心中並不想查個水落石出罷了吧?
“何況,這何修容……上次陷害沈若水一事,若德馨公主真的失憶,該是不會記得的,可這次,卻一並也將她……”說是巧合,這宮中沒有一件巧合是真的巧合。
“夠了!”忽地心中惶恐。
清兒不會做這樣的事,她雖然刁蠻了些,卻一直是善良的……
“退下吧。”頓了頓又道,“若讓朕從他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侯德寶……”
侯德寶嚇得一個哆嗦,急忙道:“奴才知道,奴才告退……”
臨出門,他回頭,正看見連錦年煩惱皺眉,苦思不解的神情。
嘴角是狡黠的笑。
才踏出門,便看見皇後楊奇秀盛裝打扮了,正款款下了軟轎。
急忙幾步下了階梯,掬起笑臉如菊花般:“喲,皇後娘娘,這可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說著便蹲下身子,用那袖子替皇後撣了撣鞋麵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娘娘多日出宮在外,奴才可掛念這娘娘呢……”
楊奇秀也不看他,眉目之間的英氣凜然:“侯公公,進去通報吧。”
侯德寶也知道這皇後娘娘的脾氣,也不敢再多拍馬屁,便顛顛地進去通報,不一會便又小跑著出來,臉上依然是那討好的笑容:“娘娘,您請——”
殿中,連錦年已正襟危坐了。
對於楊奇秀,他心中亦有愧疚。
曾經,他也真心的以為,奇秀便是他生命中的女子,連家長輩亦把她看作是自家的兒媳婦。
將來長大了,他便會娶她,然後好好地疼愛她,生兒育女;等將來父親做了皇帝,他便是王爺,她則是當之無愧的王妃。
然而在見到清兒以後,他才曉得,所謂命中注定。
楊奇秀亦早就察覺出他的轉變,知道他的心已經隨她人而去,卻始終沒有如他所料的那般大吵大鬧,或者在這後宮之中興風作浪,反之,她似乎對一切都淡淡的,更是將自己手中那點皇後的權利也交予了別人。
因為對她的愧疚,無法麵對,也甚少臨幸她,她卻始終如一,隻是冷然地笑著,毫無怨言。
仿佛這個皇宮之中的事,都與她無關。
“臣妾參見皇上。”略略施禮,也不等連錦年回答,便起身揀了一張椅子做了。
連錦年亦沒有責怪的神色。
“皇後今日前來,是有什麼事嗎?”神色溫和地問,雖已疲憊不堪,嘴角亦勉強支撐起笑容。
楊奇秀心中微涼。
連錦年,曾經我們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什麼時候變成隻能有事才能來找你了呢?
很久以前了吧?
“臣妾今日來,的確是有事要稟報皇上,並請皇上下旨。”展顏而笑,清麗不俗。
連錦年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臣妾想請皇上恩準,收大皇子煜華為義子,由臣妾來撫養。”
連錦年猛然抬頭,卻看見她一臉笑意盈盈,似無城府之狀。
“要收煜華為義子?”連錦年這才來了興趣,一眼黑眸不再懶洋洋,而是帶了探究的神色,“你是皇後,這煜華本就該叫你一聲母後……”
“話雖如此,但臣妾已與李才人商量過了,臣妾膝下無子,李才人又自知身份低賤,會影響到大皇子的前途,因此願意將大皇子交予臣妾來撫養。”
“哦?李才人亦答應了?”
“皇上若不信,隻管去問便是了。臣妾絕無強求。”
連錦年若有所地地點點頭:“待朕問過族中長輩,再做定奪。”說罷便起身,“朕有些乏了,皇後先退下吧。”
楊奇秀卻亦起身,走進書桌:“臣妾已經拿到族長的許可。”說著便地上一個紅色的折子,“這便是族長給皇上的奏折。”
連錦年一愣,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訝。
她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隻不過等自己點頭罷了。
如果不答應,她也定有辦法應對吧?
不禁開始對眼前這女子有些改觀。
或許他錯了。
任何女子在這後宮之中,都無法保持原來那樣的質樸純真。
攤開奏折,隻潦潦地看了一眼。
嘴角是淡然的笑:“既然如此,朕便準了。明日便讓侯德寶帶聖旨去。”
聞言,楊奇秀臉上是滿意的笑容。
“即如此,臣妾便先回去,替大皇子預備下寢宮書房了。”
連錦年,如果傅華清死了,你心中的傷是不是再無法愈合?你是不是永遠再無法愛上其他的女子?
那麼,皇後之尊和長子嫡孫,將來的帝位必定掌握在我的手中。
既無法得到你的愛,得到萬人之上的權利也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連錦年,這是你欠我的。
第二日,連錦年果然頒下聖旨,將大皇子交予皇後撫養。
消息到梨香宮,唐令心恨得緊咬銀牙。
“我原以為皇後是個與世無爭的,沒想到她掩藏得這麼好,一出手便占盡先機!”氣得摔爛了屋子裏的幾隻龍鳳呈祥玉瓶。
“娘娘,莫說是您了,我們奴才也被那皇後騙了。”雪雁趁機添油加醋,“平日裏一副清高的樣子,說什麼自己是江湖兒女,不屑宮中這一套,哼,天下烏鴉一般黑……”
卻見唐貴妃瞪了眼,才曉得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打嘴:“奴婢該死,隻不過……”
“夠了!”此時也無心和這丫鬟計較,“皇上這次絕不是一時興起。聽說今兒個早朝上,族長亦提起了這件事,楊奇秀她根本就是預謀已久!”
“那娘娘,我們該怎麼辦?”雪雁小心道,“大皇子的娘出身低下,構不成威脅,娘娘才一直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如今皇後收了他做義子,以皇後娘娘在朝中的聲望,極有可能……”
“本宮就是擔心這一點。”皇後和李才人想要強強聯手,優勢互補,這主意倒是不錯。可她唐令心亦不是輕易言敗的人。
夜清宮。
“皇後收了大皇子做義子?”華清思索著,“莫不是想學華陽夫人認贏異人為子之例?”
綠蘿好奇:“主子,什麼華陽夫人,什麼贏異人,和這皇後與大皇子有什麼關係?”
杭逸風笑道:“這華陽夫人是戰國時秦國大王的寵妃,這贏異人則是個不得寵的王子,後來在商人呂不韋的周旋下,認華陽夫人為母,在秦王麵前才得了寵,後來得以繼承皇位。”
華清點頭:“雖然如今這皇後並不似華陽夫人受寵,但是卻是母儀天下之尊,怕是這兩強聯手,意在皇位。”
看來這唐貴妃與皇後之間,一場惡戰已然開始。
或許,她隻要從中推波助瀾,便可以為素兒報仇。
見華清陷入沉思,杭逸風心中有一陣莫名的難過。
這皇宮真不是個好地方,原先在山野間,曾經那麼快樂的清兒,眉間再次籠罩上層層的濃霧,揮之不去。
“清兒……”思慮再三,依然決定開口,“昨日我出宮去,在街上遇見了林大哥。”
那瘦弱的身子忽地一顫。
“……林遠?”她不敢相信地,“他回京城了?”
杭逸風點頭:“我們去酒樓裏坐了稍許,略略談了一下最近的狀況。”見華清警覺的神色,急忙解釋道,“你放心,我並沒有告訴他你假裝失憶這事。”
這才舒了一口氣。
卻又討厭自己。
林暮的謀逆之心,竟讓她忘記了林遠曾經給予自己的幫助,對林遠也有了芥蒂。
可是,這世界上,她又該信誰?
若有所思地望向杭逸風。
除了自己,誰都不是完全可信的。
“林大哥說……雖然他父親有了謀逆之心,這是他不願承認卻不得不麵對的現實,但是他不會像連錦年那樣,”杭逸風的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敬佩,“忠孝兩難全,他選擇那一邊都不幫。”
想必他心中一定經過無數煎熬掙紮吧?
“他是這麼說的……”心中感動,眼角已然淚光點點泛出。
林遠,難為你了。
有鳥兒驚起掠過,留下一道好看的剪影。
宮外。
林府。
林暮方才下了朝,一進門便惱怒地脫了朝服,狠狠地摔在地上。
“哼,裴祖壽這個老頑固,居然在朝上參了老夫一本!”
林夫人聞聲而出,急忙倒了茶遞上,安撫道:“老爺,您先別生氣。這是怎麼回事?這裴祖壽和老爺不是一向私交甚好嗎?”
林暮氣惱地一把推開那遞來的茶盞,“哐當”一聲落地。
“裴老頭竟跟皇上說,老夫有心謀反!”
林夫人亦嚇了一條:“這……皇上說了什麼?”她心中亦知道老爺的確有起兵,自立為帝的念頭,可這事進行得秘密,這裴祖壽又如何得知?
“皇上倒沒表態,這裴祖壽手中沒什麼證據,能奈我何?”林暮有些得意起來,“隻是既然裴老頭敢在大殿之上參奏,肯定是知道了什麼。”
“老爺沒反告裴祖壽誣陷?”
林暮瞪大了眼:“你當我是傻子,等著被人來害?我自然是回參了一本!”說到這才有些擔憂起來,“隻是皇上卻也笑而置之。”
莫不是皇上亦對此有所察覺?
這時,林遠正從外麵進來,見得林暮,隻是冷然地:“爹。”便轉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