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也不管華清氣得直嚷嚷著,便喊道:“來人,把杭太醫待到禦醫所,聽候發落。”
氣急了,卻沒看見華清的眼底,竟是得意的笑顏。
夕陽西下。
定遠侯府。
有一個嬌小的粉色身影,匆匆繞過那門前的兩座石獅,不放心地瞧了一眼四周。
定遠侯府正在京城最繁華的街上,此時大街兩旁是小販們忙碌的身影,川流不息的人群,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貌不驚人的女子。
這才稍稍舒了口氣,繞到定遠侯府側門,輕輕敲了三聲。
便有一個家丁模樣的男子來開了門。
“快些吧,侯爺已經等了你好久了。”
後園閑置的小院中,定遠侯負手而立。
那女子上前,恭敬道:“奴婢雪雁參見侯爺。”
唐毓祈聞聲轉身,麵色嚴肅地點點頭:“娘娘有什麼指令,快說吧。”
雪雁低聲道:“娘娘說,皇後收養大皇子,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且娘娘已經與皇上撕破臉皮,再無挽救的機會了。”
“什麼!”唐毓祈震驚,“貴妃娘娘與皇上撕破了臉皮?”
妹妹糊塗!
這唐家還要靠她在皇帝麵前周旋,方能保富貴永世,如今怎麼先把皇帝給得罪了?
雪雁為難地點點頭:“當初派人去刺殺德馨公主之事,皇上已經知道了。都怪那沈如蝶,自己瘋了也就是了,還要拖我們娘娘下水。”
語氣是憤憤不平。
唐毓祈倒吸一口冷氣:“這可如何是好?皇上可有要殺娘娘?”可他在外麵可是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啊。
“皇上並沒有證據,且畏著侯爺和大將軍手中的兵權,才不敢動娘娘。所以娘娘的意思是,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靠近了,詳詳細細地將唐貴妃的話原原本本傳達給了唐毓祈。
唐毓祈皺了眉。
“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雪雁道:“這事情,侯爺也不是第一次做。有第一次又何必怕第二次。”
“可這連錦年並不好對付,且林家的實力,本侯也不甚了解。”如今唐家已經是富貴榮華之際,若這時候出了什麼事,那可是一生一世都不能翻身啊。
“娘娘說了,如今皇上恨她入骨,難保將來有一日不會削了唐家的兵權,翻臉不認人。與其如此,倒不如拚一拚,搏一搏。”
“可老爺子對連家可是忠心得很……”
“將軍如今正在邊關,這京城的事他也做不了主。再說侯爺和娘娘是他的骨肉,他便是知道了,便是反對,還能到皇上麵前去揭發不成?”
這樣一說,唐毓祈方動了心。
“好罷,你先回去回了娘娘,這事本侯會掂量著辦的。”如今之際,該是先去見見林暮,打探一下虛實才是吧?
夜深。
夜清宮。
錦榻上,是甜甜入睡的華清。
錦榻邊上,是連錦年,坐了在一張凳子上,嘴角是溫柔的笑意,眼睛是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甜美的笑顏。
因為身份的關係,他不能日日都來夜清宮探望她,那對於他簡直如萬蟻噬心一般的煎熬,若不來看看她,明日一定又是整日不能安神。
才無奈地選擇在她入睡之後,才來看一看她的睡顏。
修長微涼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眉間。那細瓷般的肌膚,帶著她的體溫,將一陣戰栗傳達他心底深處。
顴骨上,是一朵紫色的鈴蘭。
臉睡覺時也不願意卸掉那顴骨上的妝,清兒對這個傷疤該是很介意的吧?
心中是一陣揪痛。
這個疤痕,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曾經帶給她的傷痛,亦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也許他會帶給她更多的傷痛。
唐令心,她是不會輕易罷手的吧?
清風淡淡吹起。
漆黑的夜幕將整個皇宮都籠罩在黑暗之中。長長的走廊上,兩邊的簷上都掛了紅色的燈籠,那朦朧的紅色燭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華清光著腳,身上隻穿了一件素白的寢衣。
她漠然地走著,似乎永無止盡。
終於到了走廊的盡頭,是一扇門,竟和那日關押連蓉蓉的屋子的門一樣。
這裏是冷宮。
仿佛有人在身後推著她,她輕輕推開門,竟是悄無聲息。
一個白色的身影,頹然坐在地上,懷中是一個暗紅色的枕頭,她那樣緊緊地抱住它,珍貴之極。
“孩子……這是我的孩子……”那女人低聲喃喃地。
華清心中忽地一沉,卻禁不住背後的那股力量的推動,踉蹌幾步走到那女人麵前。
女人抬頭,竟是如蝶的臉。
“傅華清……”她漠然地,眼神空洞無一物,“傅華清,你殺了我的孩子……”
我沒有!
華清喊著,卻無法發出聲音。
“傅華清,你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殺了你的孩子……”那個鬼魅的聲音傳來,與之而來的竟是下腹的一陣疼痛。
華清惶恐地低下頭,卻見那素色的寢衣,已然被血染紅了一大片!
那溫熱的血液,順著她的大腿,層層滲出,加染,直至那素白的寢衣變成了暗紅色,如鬼魅的笑靨。
“傅華清,你的孩子也沒了,沒了!”如蝶淒厲地笑著,那空洞的眼忽然見充滿了仇恨,緊緊地保住懷中的枕頭,“我的孩子……”
“孩子……”心中猛然揪疼,那層層漾開的痛楚,漸漸侵蝕了她的神智。
連錦年的手依然在那甜美的睡顏上遊走,卻忽然地,那原本微熱的臉兒猛地發燙,亦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清兒,你怎麼了?”焦急地附身上前,正要仔細查看。
卻——
“孩子——”華清尖叫這醒來,忽地坐起,正撞在那個俯身去看的腦袋上。
“啊——”
“啊——”
兩人同時吃痛地喊出聲來。
華清一愣:“連錦年,你,你怎麼在這裏?”
天,方才她做夢了!
夢裏,她沒說什麼夢話吧?若是說了不該說的,讓連錦年聽了去……
連錦年無奈地摸著額上腫出的大包,答非所問:“公主,沒想到您的額頭也和您的性子一樣硬呢。”
華清語塞,紅了一張臉。
“誰讓你……”
“你怎麼了?什麼孩子?”停止嬉笑,連錦年擔憂地。
“沒……沒什麼。”急忙爭辯,“方才我做了噩夢,夢見沈淑妃,硬說她的孩子是我弄掉的……”
夢中如蝶那怨恨的眼,依然清晰地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可是,孩子的死,真的不關她的事啊!
連錦年目光暗沉,閃耀這琢磨不定的暗光。
歎息。
“你是受驚了。”想要環住她在懷裏,卻又顧忌著現在的“身份”,心中好不痛快,“那孩子的死根本與你無關,太醫在她身子裏驗出了紅花……”
忽地想起,因為惱怒如蝶,也沒把那孩子放在心上,竟一直忘了追究這件事。
畢竟孩子是他的,總該為他做點什麼吧?
“連錦年……”看著對麵的男子陷入沉思,華清心中一陣慌張。
莫不是方才真的說了什麼,引起了他的猜測?
“這麼晚了,沒有本宮的傳召,你怎麼能進夜清宮?”為了掩飾,隻能拿出公主的架子,“水仙呢?竟敢私自放你進來,看本宮不扒了她的皮!”
說著翻身下榻,便要去扯那牆角的五彩絡子。
連錦年急忙飛身過去,勾了她的腰想要阻止,卻不想華清一個踉蹌,竟晃悠著眼看著便要到底,連忙身子一側,環她在懷中。
一時間屋內氣氛冷然。
連錦年低頭,正對上那一雙閃亮的星眸,睜大了看著自己。臉頰通紅,映紅了顴骨處的紫色鈴蘭。
輕輕呼吸,不經意地便有淡淡暗香傳來,沁入心脾。
望著連錦年那陶醉的樣子,華清更是羞惱,急忙從他懷中起來,雙手叉腰霸道地:“連錦年,你好大的膽子!”
不能,傅華清你不能再一次沉浸在他的甜蜜之中。
你要記住他是你的仇人,即使你殺不了他,也不能再次愛上他!
你的目的隻是利用他,和他的保護,為蘇素和孩子報仇!
心裏卻是無法抑製地留戀與渴望著方才那個溫柔的懷抱。
連錦年無奈地摸摸鼻子。
果然,這還是那個霸道的公主。
“草民失儀了。夜已深,草民不過過來看公主是否睡得安好。既然公主無恙,草民先行告退。”
水麵是波光粼粼,倒映著那乳色的月光。
華清躲了在窗後,依稀能看見湖對岸夜清宮的大門,和那個離開的身影。
心,竟然是空落落的。
林府。
林暮在書房中,冥思苦想。
今兒個早上一下朝,定遠侯唐毓祈竟拉住了他,說是要請他去酒樓小酌一杯,心下當時就納悶,平日裏與這侯爺並無多少來往,上一次他主動來找自己,也是為了勸他派人去刺殺傅華清。
這次又有什麼主意。
京城中最富盛名的酒樓——客來醉。
唐毓祈早預定下一個僻靜的包廂,派人清了上下左右的場子,專等林暮到來。
“侯爺一番心思,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和老夫商談了?”林暮心中警覺,表麵上卻是悠然地捋著胡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唐毓祈為他斟上酒:“林將軍何必如此性急,先喝了這杯酒再說。”
林暮也不推辭,拿起酒杯便一飲而盡,看住了他。
便是喝了酒,看你就能說出個天來。
卻沒想到,唐毓祈開門見山地便告訴他,要與他合作,推翻連家的統治。
“侯爺在開玩笑吧?林某忠心於朝廷,絕無二心。”林暮急忙否認。
“林將軍,明人不說暗話。你想做皇帝,我不過想保唐家富貴永世,我們合作,並無衝突。”唐毓祈悠然地搖著扇子,“本侯已經派人查訪多時,林將軍手中的兵力,唐某也是用兵之人,清楚得很,要推翻連家,還遠遠不夠。”
“侯爺的意思是……”心中已有些許動搖。
“若你不與本侯合作,以你林家軍的兵力,隻能抵擋唐某手中的兵力,可是皇帝手中,可不止這麼點兵力。”唐毓祈淡然笑道,“可若是我們合作,林唐兩家的兵力合起來,攻他個趁其不備,倒不是沒有勝算。”
林暮略一思索。
“事出突然,還請侯爺給林某一些時間考慮。”
唐毓祈笑:“也對,小心為上。唐某誠意十足,林將軍一定會答應和唐某的合作。”
回到府中,林暮便把自己關進書房,思索良久。
唐毓祈說得沒錯,現在他遲遲不肯發動兵變,就是因為他手中的兵力不足以與連錦年抗衡,若是有了唐毓祈手中的兵力,再加上唐老將軍的兵力,勝算就大了許多。
可是,他怎能相信這唐毓祈不是連錦年派來引他上鉤的?
唐家長女是貴妃,榮耀至極,他又怎會……
可這後宮爭鬥,誰又說得清楚?
不行,得先找個宮中的耳目,摸清楚形勢再說。
再者,唐毓祈竟然這麼輕易地便掌握了他的情況,看來這保密功夫還許加強。要像連家那樣,一舉成功!
梨香宮。
唐令心臥了在榻上,鳳目微閉養神。
稍許,雪雁推了門進來,走進了小聲道:“娘娘,陳太醫今兒個不當班,奴婢給您請了別的禦醫來,你看成嗎?”
唐令心蛾眉微蹙,語氣已是不悅:“跟了本宮這麼久,你不知道本宮的身子一向是要陳太醫調養的嗎?”
雪雁道:“可是上次德馨公主帶了杭太醫來給娘娘把脈,杭太醫也……奴婢就想……”
榻上的人忽地睜開雙目:“你說來的是杭太醫?”
“是。”見娘娘來了興趣,雪雁忙獻寶似的,“如今宮中的各位主子,都排著隊想要杭太醫來瞧一瞧身子呢,都說能沾些德馨公主的福氣。”
另外這杭太醫年紀輕輕,生得相貌堂堂,怕也是這些深宮女子心中傾慕的吧?
唐令心冷笑。
福氣?
這德馨公主的下半輩子,怕是隻有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