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想,或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德馨公主是什麼目的,他還真猜不準!
“或許是她的目的並不是皇上,是……比如說沈淑妃……還有唐貴妃,這唐貴妃害她丟了孩子,所以奴才想……”
“荒謬!”清兒不是那麼有心計的人!
雖然嘴上這樣說,心底卻亦有了懷疑。
砒霜,沈淑妃……
……
“懷著身子……”華清喃喃地。
半晌沉默不語,才緩緩起身道:“算了,放她回去吧。”落寞地說完這一句,也不等侍女們抬來軟轎,便獨自走了。
那遠去的背影。
那麼哀愁,那麼悲傷,竟不似華清……
那些悲傷太濃重了嗎?便是失憶了,卻還能感受得到?
……
“我哪敢要你的腦袋!”不禁哽咽,脫口而出。
連錦年愣住。
方才還一臉刁蠻傲然的她,此刻卻似乎籠罩在濃濃的悲傷裏,那眼眸中的淚光點點,似黑夜裏暗沉的星。
……
清兒,她真的是假裝失憶嗎?
忽然,門外一個小太監急急地衝進來:“皇……皇上……”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連貫。
“這是怎麼了,後麵有老虎追你不是?”侯德寶便罵道。
“不,不是!”小太監急得手舞足蹈,“公主,公主朝這邊……”
來了兩字還為說出口,連錦年立即變了臉色:“侯德寶,快,快去拿了衣裳了給朕換了!你!”又對著那小太監道,“把這奏折給我收了,茶也給我倒了!”
卻看見那擱在筆架上的毛筆,飽蘸了墨汁,也管不了許多,急忙一把抓起便扔在書桌底下。
這麼晚了,清兒不在夜清宮歇著,跑禦書房來做什麼?
如今“皇上”又不在宮內,這禦書房“按理”是該閑置的,她卻跑來了,難道真如侯德寶說的,她根本沒有失憶,所以才會……
長廊上,已經換上普通袍子的連錦年帶著小太監急匆匆地走著,迎麵來的便是悠然地坐了在軟轎上的華清。
“草民參見公主!”急忙行禮。袍子底下露出皇帝的衣裳才能繡的水羅雲花紋,急忙扯了扯,掩了在外衣下。
華清看在眼裏,表麵是不動聲色。
“連錦年,這麼晚了你還在宮裏轉悠,還真是不避嫌啊!”半是嘲諷半是認真地。
連錦年深呼吸,從容答道:“公主說笑了。草民即將成為公主的駙馬,這宮裏的娘娘們自然是草民的母親……”
“什麼母親,隻有皇後是本宮的母親,那些什麼妃的,她們也配?”撅嘴刁蠻地。
“是。”討好地賠笑。
華清看在眼裏,心中亦是歎息。
連錦年,要你這樣陪我演戲,也真是難為你。
“罷了,擺駕禦書房。”
“公主!”連錦年急忙攔在前麵,“這禦書房如今正閑置著,空無一人,公主去了也沒什麼意思,不如讓草民陪公主去禦花園坐坐,今晚月色也好……”
轎上卻是半日的沉默。
今夜忽地要到禦書房去,是突然想起曾經在禦書房的那幅畫。
可如今連錦年這樣阻攔,若是自己執意而去,到時候在他麵前流露了什麼情緒,怕會引起懷疑。
便搖頭道:“罷了,這麼晚了。”忽地又想到什麼似的,“華琳的寢宮便在前麵不遠,去坐坐也好。”
長福宮。
軟轎到門前,卻不見有小太監守候著,那兩個紅色宮燈也滅了,越發地顯得冷清起來。
華清心下奇怪。
便是睡了,這宮燈也不該滅了才對。
便示意身邊正要進去通傳的小順不要發聲,亦不許大家跟著。隻自己輕提了群角,小心翼翼地溜了進去。
進了門,卻依然是漆黑一片。
怪了,這麼早便睡了嗎?怎麼連個服侍的太監侍女都沒有?
難道華琳不住這裏?
不對,連錦年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何況唐貴妃一行人亦已搬到梨香宮去住了,這空著也是空著,不讓華琳住,不是平白遭華清懷疑嗎?
雖才是中秋時節,那夜晚的大理石地麵卻已經冰涼。
那繡花鞋的底子薄,擋不住那襲來的寒意。
繞過大廳,穿過長廊,便到了當初唐貴妃接見眾秀女的小花園。
隱隱約約地,那草叢中有點點火光傳來。
忽地心裏竟莫名地揪緊,陣陣心悸傳來。
華清慢慢地走進,心跳卻是越來越快,直至不能呼吸。
是一個素白色的人影,蹲了在草叢中,嚶嚶地低泣,她的麵前,是一堆燃燒著的明黃色的冥紙。
忽地一股冷風吹來,一陣戰栗在身上,仿若有一隻冰冷的手,撫上了她的背。
那女子聽見身後的聲響,猛地站起回身——
“你是什麼人!”華清嚇得退後幾步,捂了臉大聲喊道。
卻是半日無人應答。
難道真的是……
鬼魂?
這麼一想,更是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冒起。
我並沒有害死過什麼人……
除了柳瑤,難道是柳瑤?
“妹妹為何如此驚慌。”竟是華琳的聲音。
連忙放開手去看,果然是華琳。
一張素麵朝天,已是淚痕斑斑,手中,還握著一疊明黃色的冥紙。
“你……”這才鬆了一口氣,“這麼晚了,你在祭拜什麼人,要這樣偷偷摸摸的……”猛地住嘴。
她知道……
祭拜的是什麼人。
父皇,她們倆共同的父親。
“怎麼不問了?”華琳冷冷道,“打破砂鍋問到底,不是一向是華清公主的強項嗎?我在這裏祭拜我的一位長輩罷了,公主,這也不允許嗎?”
華清連忙搖頭。
“長輩?是很親的人吧?”低低地問道。
華琳歎息。
“是很親,就像父親一般……”說話間便有了哽咽。
“那,我也來幫你吧。”
心中是難過與愧疚,忽地都如潮水一般地湧上心頭。
這麼久以來,她竟都沒有想過要祭拜父皇與母後。
華琳一愣。
刁蠻高傲如她,竟然會主要要幫她祭拜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嗎?
還沒等她思索,華清早接過她手中的冥紙,蹲下身子專心地燒起來。
父皇,母後,你們的在天之靈一定一直看著清兒吧?
父皇,你一定很失望吧,你最寵愛的女兒,一直沒有想起要祭拜你,而是把自己的心困在了那些仇恨與情愛之中。
我不是一個好女兒……
心中是愧疚,抑製不住地留下兩行清淚,卻不能讓華琳知覺,隻能強忍了不哭出聲來。
雙手卻是無法控製的顫抖,那眼淚從臉頰上滑下,滴在那燒得滾燙的爐子邊上,發出呲呲的聲音。
“你……哭了?”華琳驚訝。
華清急忙搖頭:“這好大的煙霧,嗆了我的眼睛。”
華琳卻是不信。
若隻是煙霧嗆眼,又怎會哽咽?
“姐……七姐……”身後有一個睡意朦朧的聲音。
兩人急忙轉身:“慶兒,你怎麼起來了。”
“我睡不著。”一雙機靈的眼睛閃亮亮的,“姐,你這是在祭拜……”卻看見華清也在場,“祭拜劉家叔父嗎?”
華琳隻稍稍一愣,便點點頭。
慶兒,真的比她想象得要機靈得多。
或許,無論是什麼人,隻要在這後宮待久了,都會變得機靈的。
一陣夜風過,隻穿著薄薄寢衣的天慶打了個哆嗦。
華琳急忙起身:“出來也不知道披件衣裳,回頭該著涼了。我給你拿一件去。”話畢便匆匆走了。
見華琳走遠,天慶才幾步走進華清,伸手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
華清一愣。
為什麼,在天慶的眼中,她竟看到了憐惜?
“七姐,不要哭了。”他小聲安慰道,“父皇和母後已死,便是難過他們也不能活過來。你哭又什麼用呢,放心,以後慶兒會保護兩位姐姐……”
如耳畔驚雷,華清懵了。
“……你,你說什麼?”
“七姐,你又何必裝呢?慶兒知道你沒有失憶,我也看到了,你偷偷溜進藏書閣偷出那包砒霜……”
猛地捂住他的嘴巴,華清惶恐不知所措。
他竟然知道!
竟然被他看見了!
“這話你可對別人講過?可對你姐姐講過?”
天慶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把推開華清捂住他的嘴的手,神情是平靜自然:“七姐放心,慶兒知道什麼話該講,什麼話不該講。慶兒知道母妃是姐姐害死的,慶兒也不怪姐姐……”
“為什麼?”
“母妃死的時候,是笑著的。”想起自己的母親,他忽地黯然,“笑著的,很美。”
他知道,母妃一定是想起那個男子了。
那個她年輕時愛過的男子,為了愛她,丟了性命的男子。
華清倒吸一口冷氣。
原以為一切都天衣無縫,沒想到隻是一個小小的娃兒,便看破了她所有的偽裝!
琴聲悠悠。
波光粼粼的水麵中間,是一個小小的水榭,四麵皆鏤空,專為表演而建。
華清懶懶地盤腿坐了在地板上,心不在焉地撫著古琴。
因為她的心不在焉,琴聲亦斷斷續續的,沒什麼音韻。
低聲歎息。
今日一起來,便莫名奇妙地情緒低落,做什麼也提不起精神。
也許是昨日天慶的話,沉重地打擊了她吧?
苦笑。
這才知道,並不是什麼人都適合這皇宮的勾心鬥角,不是隻要聰明便可以了,還需要細密的心思和不顧一切的狠。
兩者她都沒有。
輕易地,便被一個小孩子看出了破綻。
那麼聰明如連錦年,是否也已察覺一二?
“我不恨你,姐姐。我隻想要在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情,我們三個一起出宮去,找個安樂富庶的小城平靜地生活。”
天慶的話依然響在耳畔,句句扣入心弦。
這真不像一個小孩子會說出的話——滄桑得如同曆經磨難的老人。
“找個安樂富庶的小城……”她低聲喃喃,眼神卻已渙散。
水麵上,是一隻小船緩緩飄來。
不一會兒,便徐徐靠岸。
綠蘿從船上跳了下來,遣了船娘離開,才匆匆進了水榭,低聲在華清耳邊道:“主子,方才奴婢收到消息,唐貴妃向皇上要了杭大夫,專門調養她的身子……主子,您真覺得唐貴妃是看上杭大哥了嗎?奴婢總覺得,她該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
華清淡然一笑。
“她的確是知道。我也沒有指望她會做出什麼紅杏出牆的事情來……”說著便又是歎息,“可是綠蘿你沒有愛過,你不知道……”
一個女人,一旦愛上一名男子,她的眼睛就會被遮蔽,看不見這男子一切不利她的所作所為——便是知道,也說服不了自己去傷害他。
“對了……”又想起什麼似的,綠蘿道,“奴婢聽說,皇上和唐貴妃兩人鬧僵了。”
華清抬眼。
“就是那日沈貴妃流產了以後,皇上去了梨香宮。走了之後,據說唐貴妃的臉色嚇得蒼白,急忙就叫了雪雁進去密談。後來有人看見雪雁偷偷出了宮,去了定遠侯府。”
“然後呢?”心中有捕捉到獵物般的興奮。
“後麵的奴婢就不知道了。”綠蘿為難地,“主子,咱們的勢力隻到皇宮為止,外頭可不是隨意能出去的。”
“也對……”失望至極,頓時泄了氣。
若是林遠還在身邊就好了。
可是,林遠如今不再當然大內侍衛一職,且還不知道自己是假裝失憶,要找他幫忙似乎瞞不過去。
“唐貴妃到底做的什麼打算……”
怎麼覺得,要扳倒唐貴妃比當初對付柳瑤連蓉蓉之類的要難得多了。
桌上是嫋嫋升起的煙霧,空氣散發著濃重的檀香。
錦榻下方,鋪了大紅色波斯地毯的地麵上,是唐令心渾身顫抖著,蜷縮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