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春欲晚(1 / 3)

旁有人得令下去,不一會兒便聽見王簡大軍得令撤離的聲音,接著便是林暮騎馬過來,越行越近,一路上是得意不已的笑:“連錦年,我就知道你的死穴在這傅華清身上,才派了人潛伏在她身邊……”

話音未落,隻見一個身影,從另一邊飛身而出,手中的劍不偏不倚地斬斷了挾製著華清的那個侍衛的右手。

“哐當”一聲,是劍落地的聲音,伴著一聲悶響,是那隻斷臂。

“嘿嘿!”侯德寶得意地笑著,隻知道他是這皇宮的總管,卻不知道他也會這麼一手吧!

連錦年急忙一把拉過華清在懷裏,怒吼道:“王簡何在,給我將這逆賊拿下!”

瞬時間,是地動山搖的呼喊。

方才還得意洋洋的林暮刷地臉色慘白:“呀——”揮劍迎戰,卻已是必敗之師。

馬車在大街上轆轆行駛。

連錦年怕騎馬傷了華清,硬要她坐馬車回宮,留了三百侍衛保護她,自己卻騎上快馬先行回宮了。

“唐毓祈依然在做抵抗,朕要先回去……清兒,你要小心。”依依不舍地握了她的手,一雙好看的眉緊鎖。

華清點頭,隻微微一笑。

對連錦年來說,這一笑便已經足夠。

待她回到皇宮時,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唐毓祈垂死反抗,卻在接到他父親決裂的書信之後,絕望而自刎。

唐令心卻在連錦年派人去之時,便忽地身患奇病,全身龜裂無人敢接近。

“啊——你們都是魔鬼!都是鬼魅,連錦年,我要你不得好死……你害我,是你害我……”她惶恐地看著自己漸漸發幹龜裂的皮膚,尖叫著摔爛了屋子裏所有能映出她樣子的東西。

有太監手拉手圍了住屋子,防止她衝出屋外,又不妨礙幾位主子觀看。

所謂幾位主子,便是華清,皇後,與董貴妃。

“沒想到……”董貴妃拿了錦帕拭淚,“妹妹真可憐,好好的……”

楊奇秀卻是冷然:“若是我,有這樣的好兄長,竟然密謀造反,不瘋也得瘋啊,這不瘋,說不定要給唐毓祈陪葬,這瘋了,皇上看在唐老將軍的份上,倒不忍心殺她了。”

華清站在一邊,心裏是萬千個疑問。

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她竟得了怪病。

楊奇秀轉身,冷然地看了一眼華清:“公主……哦不對,傅貴妃。”華清回宮後,便不再隱瞞自己是假裝失憶的事情,反正連錦年已經知曉,再裝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若我是公主你,此刻可沒這心情來看唐貴妃在這耍猴了,還是回去夜清宮呆著,要如何麵對滿朝文武的攻擊吧。”

華清並未失憶一事傳出,立刻在朝廷裏掀起軒然大波,不少人都主張送華清出宮,不能在讓她留在連錦年身邊。

華清亦是恍惚一笑,並不答話。

不知站了多久,忽地一個聲音溫柔地在耳畔響起。

“清兒……”

轉身,是杭逸風。

而楊奇秀與董貴妃早已離去。

心中忽地一亮。

“杭逸風,是你……”一定是他動了什麼手腳!

杭逸風隻是淡然一笑:“我想,若是連錦年殺了她,罪名是謀反……不能解你心頭的恨吧?”不看著她死,不能解你的心頭恨吧?

“你用了什麼法子?”畏畏地望一眼那仍在發瘋的唐令心,她心有餘悸,“太醫們都查不出來是什麼原因,你下的是什麼毒?”

杭逸風搖頭,露出頑皮之色:“不是毒,是針灸。用針同時封住她兩處穴道,血脈不通,每日隻要封住半個時辰,不出七天便會病發。”

這麼毒的法子,原是一本秘書上看到,原不過是恰巧看見了,卻沒想到無意中竟記了在心裏,或許冥冥中是天注定的。

“怎麼樣?”他凝神望住她。

華清愣住,緊咬了銀牙。

半日才道:“我要她死。”

此刻看著她的樣子,心中已無恨,卻不能不要她死。

蘇素的仇,孩子的仇,她所受到的傷害。

一切清晰如昨日,她不死,她心不安。

夜半。

華清至梨香宮時,守在宮外的侍衛皆已昏昏欲睡。

梨香宮內無梨香,隻有一縷青絲般的煙霧繚繞,若有似無的,在這深秋的夜晚中,化作寒氣刺骨。

忽然記起那日,殺連蓉蓉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夜晚,不過那是在春日,百花盛開的時候。而如今卻是深秋,萬物凋敝清霜冷。

她進屋去,杭逸風已在屋裏。

一如當日的林遠,他笑著看著她,手中舉起一枚銀針,在昏黃的燈火下,依然閃閃發亮,散發著鬼魅之氣。

“就是它了嗎?”華清淡然笑道。

就是它要為蘇素和孩子報仇了嗎?這樣小小的一枚,卻有那麼大的力量嗎?

杭逸風隻是笑著點點頭。

她小心地接過,感受到那針身嵌入手指的微微觸感,渾身竟微微戰栗,仿佛忽地有一股力量衝進她的體內。

蓮步輕移,至錦榻邊。

唐令心已然入睡,臉上還帶著未知的恐懼。

睡覺之前,她在想什麼?

在想自己是不是還能見到明日的太陽?

嘴角勾起一個微薄而殘忍的笑。

手中捏住那一枚針,轉頭詢問似得望住杭逸風。

杭逸風微笑,走過去握住了她的手,默默地用另一隻手撥開唐令心額上的亂發:“便是這裏……”他輕聲在她耳畔道,同時用手帶著她的,將那一枚銀針緩緩刺入神庭。

唐令心的身子忽地一顫,隨即歸於平靜。

華清卻嚇得後退幾步,半晌才敢低聲問道:“她……死了嗎?”

杭逸風望著她,眼神平靜,微微地點點頭。

“死了。”卻是跌倒在地,抑製不住眼淚留下,“又殺死一個……”她低聲喃喃地,“杭逸風,我又殺死一個人……”愣愣地望住自己的手。

心忽地被揪緊,杭逸風地跪倒在她麵前。

“清兒……”

“會有人找我來報仇的吧?”她忽地抬頭,眼神是恐懼。

杭逸風無語,隻能伸手將她摟進懷中。

空氣中依然是寒氣彌漫,他卻能感覺到懷中的抽泣聲漸漸低沉,直至變成平靜的呼吸聲。

“清兒……”他低頭去看,卻隻見她的睡眼,兩眼泛紅腫得如同桃子一般。

歎息,抬頭望向窗外,已是破曉時分。

深秋季節。

枝頭已無多少枯葉,都嫋嫋如蝶地落了,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這是華清的習慣,不讓人掃了落葉,積累一個秋天,踩上去軟軟如波斯地毯般。

華清站了在樹下,抬頭,是空洞洞的枝幹,突兀地將身邊湛藍的天空劃得支離破碎,大朵的白色濃雲,那麼強烈地刺激著她的眼。

綠蘿從屋裏出來,看著主子寂寥的背影,微微歎氣。

上前,低聲道:“主子,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華清轉身,展露一個虛弱的笑,微微點頭:“好,我這就去見連錦年,告訴他……”

告訴他,她準備離開這裏。

“主子……”綠蘿不舍,眼光是淚光點點,“你真的不打算帶上綠蘿嗎?”

華清歉意地:“對不起,綠蘿。我不想你跟著我受苦……華琳在婆家也是受氣,也許我不會去那裏……我會和連錦年說,待你在宮中日子滿了,就遣散出宮去,你可以找個好婆家嫁了……”

微微一思索,又褪下手中的白玉鐲子:“其實,我也已經沒什麼好東西了。這個鐲子,也沒什麼故事,隻當我提前給的一份賀禮罷了。”

綠蘿哭道:“主子,綠蘿想要和你一起……”

“傻瓜,你若和我一起走了,誰來奉養你的父母呢?小順……他這輩子是不能出宮了,你的爹娘將來還要靠你照顧呢!”強顏歡笑,安慰似地摸了摸她的頭。“逸風可準備好了?”

綠蘿含淚點點頭,緊緊揪了手中的帕子:“杭大哥說,他本來就沒什麼東西好收拾,說走便能走了。”

他本不是宮中人,來去無留戀。

水仙上前:“公主,軟轎已經備好了。”

華清轉身看去,那一架梨木製的軟轎,上麵用蠶絲包裹著,軟椅裏的墊子,是桃花芯的,有淡淡幹燥的桃花味道。

這是父皇在位的時候,特別做了給她的,與這宮中其他的軟轎都不同,特別的輕,特別的舒適柔軟。

抬頭環視這夜清宮,心中是空落落的,酸意在鼻尖,卻已哭不出來。

縱是萬般不舍,卻也隻能選擇離開。

禦書房。

連錦年負手站了在那副江南水鄉畫前,連華清進門,走至他身後都沒有察覺。

“……”華清開口,卻半天發不出聲音。

愣愣地,也隻能看著那一副畫。

水巷交通,烏篷船在狹窄的水道間悠然穿梭,岸邊的石階上,有洗衣衫的小姑娘,笑靨恬淡如梨花。那駕船的船老大,頭戴著烏氈帽,悠然自得。

依然能清晰地記起當時是怎樣耍賴,怎樣的刁蠻才說服父皇肯在這金碧輝煌的禦書房畫上這樣一副潑墨水鄉。

那時候的她,是公主,是皇室血脈,無論多麼的刁蠻,犯了多少錯,總是能夠被原諒。如今卻不一樣了,朝中多少人虎視眈眈,她稍微一個錯處,都能扯上前朝餘孽。

不禁低聲歎息。

才驚動了連錦年,臉上表情卻是複雜:“清兒,你來了。”

華清黯然地點頭,咬牙,還是把心底的話講了出來。

“我來,是求你一道聖旨,讓我出宮去。”

聞言,連錦年愣住,眼底暗光閃過,語氣黯然。

“你要出宮?”

華清無語點頭。

“不行!”連錦年惱怒低吼,“你哪兒都不許去!就在皇宮裏好好呆著!”

她選擇離開!

雖然早在心中設想過這個可能,雖然她選擇離開不是第一次,但是當她清楚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感覺到無以複加的心痛。

“連錦年,你清楚的,你留不下我。”華清淡然道,“朝中人已經知道我並沒有失憶,一而再再而三地假裝,他們已經不會再相信我了。”

並且,我已不能肯定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江山或美人,你到底更看重哪個?

棋子,我不過是你的一枚棋子不是嗎?

“我會有辦法……”

“你沒有辦法,”聲音平靜,卻足以打斷他的辯解,“你心裏也清楚,他們一定認為我是有什麼光複前朝的陰謀,才會再三地混進宮中,來……”迷惑你。

“清兒!”一把將她虛弱到仿若飄渺的身子摟進懷中,“你相信我,我真的有辦法……若真的不行……真不行……”那我也不願意再和你分開。

“皇上!”是侯德寶急匆匆的腳步聲,“啟稟皇上,大殿之外聚集了許多大臣,聯名上書,要皇上……”

看著緊抱著華清的連錦年,侯德寶猶豫地。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若是萬歲爺一個發怒,先拿自己撒撒氣,也不是不可能的。

心中一沉,華清依然知道那些大臣的意願。

“說罷,侯公公。”虛弱地輕笑,努力支撐住自己。

看到連錦年亦是許可的眼神,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大臣們聯名上書,要皇上遣送德馨公主出宮……永不得回京。”

“他們好大的膽子!”連錦年盛怒,“他們憑什麼要送清兒出宮!”

華清卻是笑:“隻是要我永不得回京罷了,想來還是慈悲了呢。”原本以為,他們會要處死她的,看來民間一些擁護大昭朝的勢力還救了她的命。

連錦年驚痛,低頭望住那張蒼白的小臉,那毫無血色的唇,泛著淡淡的冷光,虛弱得仿佛隨時會倒下。

“清兒……”轉身對侯德寶,“擺駕,朕要好好和那些老頑固理論一番,朕倒要看看,誰拗得過誰!”

麵上表情堅決,心底已然有了決定。

“我陪你去。”華清拉住他,目光堅定。

連錦年微惱:“你去做什麼?要讓那些老頑固抨擊嗎?我能處理好,你相信我。”目光真摯,語氣亦是誠懇。

“我要去。”卻亦是倔強,“不是作為你妃子的身份去,是以德馨公主傅華清的身份去,傅家如今隻剩我們三條血脈,而我,是唯一能真正代表傅家去麵對他們的人。”

她不應該害怕,不應該退縮,她要讓他們看看,大昭朝的公主是何等的尊貴何等的威嚴何等的風範。

即使大昭朝已滅。

錦晟殿。

殿下大臣依然分派站了,華清到時,他們已經一番唇槍舌戰。

不同的是,這一次,卻有許多人選擇了置身事外,不支持任何一方。大多是原先支持華清的前朝舊臣。

華清心中微歎。

知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假裝,欺騙他們,或許他們心中真的已拿捏不準華清心中的打算,所以才選擇明哲保身了罷?

她略略一掃視,便見裴祖壽亦在隊伍之中,忽地便覺得安心不少。

見到華清與連錦年的到來,眾大臣紛紛下跪,口呼:“吾皇萬歲”。

連錦年卻沒有如往常一般,懶懶地說一聲:“平身”,隻冷冷地瞥了殿下一眼,徑直在龍椅上坐下。

那姿勢,是帝王才有的霸氣,卻不經意間刺痛華清的心。

這個位置,曾經是父皇的。

“臣懇請皇上,立刻遣送德馨公主出京,永不得回京!”便有大臣紛紛跪下,一雙雙犀利的目光如箭一般向華清射來。

華清在一旁站了,深呼吸,掃視大殿。

那一雙雙緊盯住她的眼,或憐惜,或仇恨,或麻木。

連錦年麵色鐵青,冷哼一聲道:“個個的都閑著沒事幹是不是?朕後宮的時,何時也輪到你們來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