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您出版了短篇小說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收錄的6篇作品中,主人公都是30到50多歲的“男人”,範圍很廣,描寫方法也很自由。
◆之前我認為不能寫這些內容,我寫得最多的是20到30歲左右的人。在《海邊的卡夫卡》中,我想描寫年輕人,就讓15歲的少年登場了,雖然也加入了“田中”這位老人,但那是特殊的角色。而這次我想描寫一下接近自己年齡的人物,這是我的一個目標,也可以說是一種挑戰吧。
在這些作品中,“孤絕”成為一個主題。雖然小說都是以被女人拋棄的男人為主人公,但我認為,與其說是具體的女性,倒不如說是一種“對自己來說必須的東西”的欠缺和消亡,而使我們抱有孤絕感的表象。年輕時候的孤獨,在之後可以填補或者挽回,但到了一定的年齡之後,孤獨就近似於一種“孤絕”,我是嚐試著寫這種景象。我已經60多歲了,感覺也可以開始一點一點創作這種作品了。
日本的問題是回避責任
●無論是戰敗還是核電事故
◇明年是戰敗70周年。作為在作品中也描寫近代日本戰爭的作家,您有何感想?
◆如果直接表達意見,那就成了一種聲明。我認為小說家並不是發表聲明,而是以虛構的形式讓思想升華。不過,我感到日本的問題共同點是“回避自己的責任”。無論是1945年的戰敗還是2011年的福島第一核電站事故,我感覺誰都沒有真正承擔責任。
例如,日本戰敗後,結果是變成了誰都沒有錯,錯的隻是軍閥,而天皇是被軍閥的謊言所蒙蔽,日本國民也全部被騙而遭受苦難。犧牲者變成了被害者,這樣的話,中國人和韓國人、朝鮮人也很憤怒。日本人認為自己是加害者的想法基本上是淡薄的,而且這種傾向越來越強烈。
核電問題也是沒有認真追究誰是加害者。當然,也有加害者和被害者攪在一起的情況,這樣的話,最終恐怕就會以一種類似“地震和海嘯是加害者,其他的都是受害者”的結論來收場,這也是我最擔心的。
●喪失主軸的世界
◇您一直認為冷戰結束後,世界處於混沌的狀況,現在這種狀況還在持續嗎?
◆是的。冷戰結束後,是東還是西、是左還是右這種主軸已經拆除,混沌變為普遍的狀況。我在小說中想寫的也是這種喪失主軸的世界。我的小說在歐美被接受,在歐洲始於柏林牆被推倒之後,在美國則始於“9.11”事件發生之後。主軸的喪失恐怕已經成為關鍵詞。
和我同時代的人,在上世紀60年代後半期,有一種世界應該變好的理想主義,但現在的年輕人並沒有認為世界會變好,反而認為世界正在變壞。當然,雖然不能簡單地斷言,但我個人認為,在某種程度上,人必須要有樂觀的姿態。
◇為此,首先必須忍耐“孤絕”,這是村上作品所傳達的信息。
◆我認為不能最終成為自我,是不能真正和他人心靈相通的。理想主義連接人與人的心靈,但要達到這種境界,不真正最大限度地成為自我,是很難的。問題是,認為社會狀況逐漸變壞的所謂反烏托邦(與烏托邦相反)的感覺,已經成為一種認同。我也想麵向年輕的一代創作小說,將我們這些60多歲的人所持有的理想主義,變換成新的形式傳承下去。這也是重要的工作,它靠聲明這樣的形式是難以傳承的。我堅信,向沒有主軸的世界提供“假說的主軸”是小說的任務。
(陳世華:南京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郵編:211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