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嫽輕歎:“其實,我們都知道泥靡喜歡你,不僅昆彌看出來了,我也看出來了,隻有你一個人不知道罷了。”
解憂仍然沉默。
馮嫽也無需她回答:“你不要再想那些念頭了,你隻要嫁給泥靡,還是後宮之主。太子妃那個小丫頭雖然生得美,卻是鬥不過你的。你還可以繼續影響烏孫國王宮,乃至於影響烏孫國是親漢還是親匈奴……”
“不要再說了。”解憂忽然打斷馮嫽的話,“我已經決定了。”她淡淡地道。
馮嫽蹙眉道:“何必如此?人死不能複生……”
“他是我丈夫。”解憂轉頭盯著馮嫽,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燒,“翁歸靡是我丈夫。這個丈夫不是我選的,是你們替我選的。因而,我一直以為,我心裏還記掛著常惠,這麼許多年,甚至不曾對他說過,我愛的人是他。他死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想要對他說,卻來不及。他死的時候,我才忽然明白,長安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這二十八年來,我和他才是一家人。還有我們的孩子。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他死的時候我才想明白。我隻知道,有人殺了我丈夫,這是不共戴天之仇,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馮嫽輕歎道:“隻是這樣會引起西域的動亂,你可曾想過?”
解憂淡淡地道:“天下怎樣已經不是我能關心的了。這些年來,為了大漢的西域之治,我們失去的還不夠多嗎?我不再關心大漢,不再關心烏孫,我所關心的隻有我已經死去的丈夫。我接下來的生命隻為了複仇而存在。我隻想知道,你是幫我,還是阻止我?若你要阻止我,最好現在便殺了我。”
馮嫽默然不語。解憂不去看她,轉頭對著鏡子。她必須要梳一個使自己顯得年輕美麗的發式,隻是試了幾次都不曾梳出來。
馮嫽看著她把頭發拿起來又放下,終於道:“你一個人是梳不好的,讓我幫你吧!”
她起身站在她的身後,挑起一縷發絲。
解憂說的何嚐不對,這些年,為了大漢的西域之治,她們已經失去得太多了。她忽然想,也許真應該任性一次。她們都已經不再年輕,年輕的時候,為了國家天下,不曾率性任為,任由這命運安排著一切。現在,管他什麼大漢什麼烏孫,就做一次真真實實的女子,有何不可。
她低聲道:“梳個墮馬髻吧!你梳那種發髻是最漂亮的。”
解憂對著鏡子笑了笑,輕輕拍了拍馮嫽的手背。二十八年,皆如眼底雲煙,她忽覺自己又成了那個初到烏孫時的小女孩,一切皆不在掌握之中,一切皆迷茫如霧。到最後,相伴相守的,畢竟還是那個隨著自己從大漢嫁過來的女子。或者,這便是生命。
前塵
我隨著烏就屠進府之時,並不知道烏孫國正處在風雨飄浮之中。其實知與不知都無關緊要,不會改變我的任何決定。
如前所述,烏就屠是暮雲與翁歸靡所生的小兒子,泥靡便是他的哥哥。他很小就搬出王宮,獨自居住。在烏孫國中,他既不依附泥靡,也不依俯自己的父親翁歸靡,他一直很獨立,悄悄地培養著自己的勢力。
隻不過這一家的男人有相同的毛病,他們太多情。
多情是男人們的致命傷,也是世間女子遊刃有餘的空間。隻要男人多情,他們便會受製於女子,最終如作繭自縛。
王府算不得宏大,也說不上奢華,由此可見,烏就屠是有心機的人。兩人從府中穿行,下人們皆露出驚異的神色。
我忍不住微笑,並非是為了表示自己會是一個和善的女主人,隻是因他們的神情而覺得好笑。驚異的神色越多,我笑得越歡悅,我在猜測著母親看見我會是怎樣一副神情。
我很快便看見了她。她站在花園中,本打算修剪一條多餘的花枝。知道烏就屠回府,她轉過頭,笑臉相迎,但她立刻便看見走在烏就屠身邊的我。
她的臉色劇變,變得如此厲害,讓烏就屠的腳步微停了一下。
我仍然在微笑,是的,她的臉色變得太厲害了。她幾乎是用一種看見鬼一樣的神情在看著我,我相信出於母女天性,她在看見我的那一瞬間便認出我是誰。
烏就屠鬆開與我相握的手,走上前去扶住她:“你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仍然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