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是回來了嘛。”小胡子慢條斯理地說道,揉了揉被風沙吹到的眼角,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你們兩人值二十金,還不錯。”
姽嫿怒道:“呸,光我的車馬加起來,就不止三十金。”小胡子道:“嗯,要給買家一點甜頭,你看他們像撿了寶,成群結隊來驗貨。”紫顏終於在一旁哈哈大笑,姽嫿麵色稍豫,伸手道:“拿來,我們辛苦一場,分一半。”
小胡子瞪她一眼,本想拒絕,念及他們追趕上來的速度甚快,頗有手段,笑了取出十兩金子,丟在姽嫿手裏,“丫頭,前麵還有好人家,要不價格高些,再賣一次?”
“除非賣你!”姽嫿白他一眼,將馬鞭一揮,趕了馬超過商隊。
紫顏兀自偷笑,姽嫿道:“他再惹我一回,我就用香弄暈他,直接把香料搶走了事。”紫顏道:“咦,這是個好法子。”姽嫿得意地道:“罷了,難得我心地善良,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胡亂出手。哼,王公貴人我見多了,這些市井之徒還怕應付不來?”紫顏小聲道:“這可難說。”
傍晚眾人到了粟耶城,四門偉立,街巷井然,西麵的山嶺上分布了數個巍峨的寺廟,又依山建造石窟,遠看去氣象恢弘。城中多為磚屋,偶見氈帳,有土屋供行人休息,馬騾驢駝更是絡繹不絕。雖是晚膳時分,市民的居處並無炊煙,一律於店肆中買食,街麵上掛滿燈籠,熱鬧非凡。
商隊入城後選了一處地方進食,紫顏和姽嫿亦進了店。座上客人無不衣飾光鮮,翠繡金帶,隻是用手抓食,在兩人看來吃相未免不雅。那店家見小胡子的商隊打扮闊氣,立即殷勤招呼了,奉上幾大盤肉食。
姽嫿也叫了一份,肉質細嫩,絕少油膩,她吃得連聲誇讚,又問紫顏:“你怎麼不吃?”紫顏搖頭,“戒葷腥。”姽嫿想起夙夜的話,笑道:“可惜,這道菜鮮美得緊。對了,老板,這是什麼菜?”
“孔雀肉!”店家頭也不抬地道。
姽嫿頓時愣了,她愛吃山珍海味不假,但孔雀是她珍愛之物,竟成了盤中餐,當下恨不能嘔出來。紫顏挑了一盤瑪瑙石榴,望了剖開的滿目晶瑩,自言自語道:“難得這裏果子熟得早。”拈起一粒慢慢嚼著。姽嫿推開孔雀肉,眼巴巴地拿過半個石榴,蹙眉開吃,咽了沒幾顆又喊道:“店家,來兩個酪餅!”
是夜,紫顏和姽嫿分屋睡了,商隊的人住在同家旅舍。姽嫿素愛清潔,用現買的薔薇花露熏了床褥,直至滿室生香。鳥籠裏的鴿子禁不住,咕咕叫個不停,姽嫿提了籠子扔入紫顏屋裏,這才安心入眠。
酣睡到淩晨,門板被拍得震天響,她惺忪著睡眼起來開了門,紫顏已穿戴妥當,拉了她就往屋外走。
“出什麼事了?”姽嫿鳳眼半睜,猶在好夢中樂不思返。
“商隊和我們的馬車都不見了。”
紫顏的話比噩夢更有效,姽嫿掐緊他的手道:“我們又被他賣了?”
紫顏想了想道:“這倒未必,剛才出去看到店家,沒有收留我們之意,隻說他們急著趕路先走了,可見小胡子手下留情。不過馬車確實是他帶走的,最為緊要的是,我們被他甩了。”他領了姽嫿走到馬廄,空空如也,隻餘了一根紫顏掛著的馬鞭。
涼涼的夜風吹過,姽嫿左右看了,怔怔地道:“我們不認得路……那個小胡子!”她怒極反笑,恢複了以往的從容,“哼,鞘蘇國好歹是北荒有名氣的大國,認得方河集的人更不少,我不信到時找不到他。回屋睡覺,等天亮有力氣再追。”她繡裙一搖,伸了懶腰走回屋去。
紫顏微微一笑,叫她一聲:“喂,那個小胡子,你找到他會如何?”
“叫他去死。”姽嫿困意愈濃,紫顏聽她撲通倒在床上,困得忘了關上房門。他輕輕一笑,替她掩好了門,想到小胡子的所作所為,心道:“這個人倒不妨結交。”
綺玉走後,側側整日呆在拂水閣翻閱典籍,摸索灑線繡、納繡等各種龍袍繡法及鑲滾、織金等技藝。沉香子和紫顏的衣物數量眾多,她挑出繡樣相近的與龍袍擱置在一處,時刻放於手邊揣摩。文繡坊的繡譜被她翻到起毛,時常被紋樣花色纏得迷亂了,她略一走神,歎息自己指下功力尚淺。這時腦海裏一身簇新的錦衣上,隱約現出紫顏自信的微笑,想到那笑容,她擰緊的眉頭又散開。
過了二十多日,從文繡坊送來了織繡龍袍用的錦緞繡線及繃架花機等物,側側見到碩大的木機嚇了一跳,並非她以往熟知的式樣。等來人走後,側側在花樓般的木機前呆坐,想起《機婦賦》中所雲“纖纖靜女,經之絡之,動搖多容,俯仰生姿”的話,操縱這等龐大的木機須兩人協力挽花織花,一個人無論如何辦不到。
如不用提花機,純以一己之力繡完整件龍袍,所費的人工將超過兩年。側側默默地想,禮法規定守孝三年,實際日子僅二十五月,她要在有限的時日裏完工,將時限縮短在兩年之內。
懷中抱著的龍袍仿佛在嗤笑她的異想天開,光燦流麗的花紋傲慢地閃爍光華。
次日側側上墳歸來,一心想造個新的龍袍樣式。走進門,她的腳步倏地刹住,眼見屋中遍地狼藉,龍袍料子散在四處,縫製的珍珠淩亂滾在角落,錦繡經緯斷絕成了亂麻。她一時間靈魂出竅,足足有半晌不能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