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靈造貫星槎用了整整兩天兩夜。他一絲不苟地砍倒碧軒樹,剔去枝葉,用藤條將並列的樹幹捆紮在一起。然後他坐在地上,開始用刀子雕刻貫星槎的舵和槳,手指的顫抖似乎並沒有影響這些構件的完美無缺。
杜宇也在紫泥海邊坐了兩天兩夜。他看著阿靈似乎瘋了一樣埋頭於建造貫星槎的工作中,既不睡覺休息,也不曾抬頭跟他說過話。杜宇屢次張了張嘴想打破這難耐的沉默,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終於,等貫星槎完成了最終的架構,阿靈開始往槎上刷防水漆料時,杜宇找到機會開了口:“你在漆裏加了什麼?”
“小五的骨灰。”阿靈埋著頭說。
杜宇驚得跳了起來:“不是說要送回西海的嗎?”
阿靈轉頭看了杜宇一眼,金色的眼睛中含著一絲無奈:“那是說說而已,我們離開西海的時候就知道,這一生是無法回去的。”
“我可以幫你們送……”杜宇急切地道。
“不用了,那會給你添麻煩的。”阿靈繼續著手中的工作,與其說是在給貫星槎上漆,不如說是帶著驕傲摩挲著自己的傑作,“以後你駕著這貫星槎遨遊四海,就算是帶著小五一起去看了,我想他會喜歡這樣的安排的。”
“阿靈,你會不會怪我?”杜宇遲疑著終於把這兩日憋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怪你做什麼?”阿靈的口氣依然平淡。
“怪我……不該帶小五去後山……”杜宇垂下頭,手指無意識地劃著身下的沙礫。
“你是好心,我怎麼會怪你呢?”阿靈笑了笑。
杜宇的神情依然有些不自在:“小五死的那天我才知道,原來你們對神界的恨意竟有如此深……”
“要怎麼才能不恨呢?”阿靈沉默了一下,慢慢地開了口,“你沒有去過西海的王城,你不知道焚燒它的時候我們每一個西海族人心中都在滴血。那個時候,經曆了幾十代人苦心營造的王城被稱為天地間的奇跡,是我們每一個西海族人的驕傲。神界使團來的時候,雖然我們暗中也做了準備,卻沒有料到他們在談判桌上便翻臉動手,抓住了王綁在城牆上做人質。看著熊熊燃燒的王城,一生堅毅的王居然在大庭廣眾中痛哭失聲,我們每個人都是一邊流淚一邊和神界的士兵拚殺。然而無論我們怎麼撲救,火勢卻越來越凶猛,眼看整個王城就會被三昧真火毀於一旦了!於是我們一家,還有別的族人隻好一起跪在王的腳下,請求他同意用我們的自由來換取戰爭的結束……你說,從那樣慘烈的廢墟上走出來的我們,怎麼會不恨呢?”
阿靈的語氣依然很平淡,然而卻讓杜宇一陣發冷,他艱澀地抬起頭問:“那麼,你也恨我嗎?”
阿靈微笑地朝他望過來:“不恨。阿宇,你是個好人。”
這一聲“好人”讓杜宇比以往聽到任何讚揚都要感動,鼻子裏竟然有些發酸。
“貫星槎造好了,你要不要試試?”阿靈忽然在一旁問道。
“好啊。”杜宇忍下眼淚,狀作快活地一躍而起,跳上了精致的木筏,東摸西看,讚不絕口,“阿靈真了不起!”
“西海的人都會的。”黑衣少年謙遜地笑了笑。
“讓我先試試吧。”杜宇說著,伸指朝貫星槎畫了一個符咒,那由碧軒樹幹捆紮建造的木筏立時從沙地上騰空飛起,砰地砸在紫泥海中,濺起一片紫色的水霧。與此同時,杜宇的身體也如飛燕一般騰起,輕輕巧巧地落在貫星槎上,伸手握住了木槳。
劃了幾下,他便掌握了操縱貫星槎的方法,心中有些得意。眼看阿靈站在岸上微笑地看著他,不由大聲叫道:“你也上來,咱們四處去轉轉!”
阿靈的眼中閃過一絲向往的表情,卻終於抿緊嘴唇搖了搖頭。
杜宇記起西海仆役所受的限製,然而方才阿靈一閃即逝的渴慕卻突然激發了他的豪情。他衣袖一抖,立時有一片素白的光芒卷住了阿靈的腰,極為輕鬆地把他細瘦的身體拽上了貫星槎。“沒關係的。”看著黑衣少年瞬間蒼白的神色,杜宇發誓一般地安慰著他,“我們隻在岱輿山附近轉一轉,有什麼事我來擔當好了,何況還有結界呢。”
由於是神界的碧軒樹所造,貫星槎的速度比普通的木筏快了無數倍。乘風破浪之際,凜冽的海風撲麵而來,刮得臉上生疼,可兩個少年卻丟棄了最初的拘謹,興致越發高漲。“真好啊,又像回到西海了呢。小五,你感覺到了嗎……”阿靈歎息般地讚歎著,飛動的頭發下,他的神色似乎已漸漸墜落到瑰麗的夢境中。
“看,那就是銀河了。”杜宇抬起頭,神往地望著遠方閃爍著銀光的白練。他搖櫓的手已經放開了,他們此刻正順著洋流在浩瀚的歸墟中漂流。很快,貫星槎就漂出了紫泥海,紫色的海水在他們腳下不斷加深顏色,呈現出墨藍,而岱輿山也在他們身後越來越遠了。
“咱們該回去了。”眼見晶瑩剔透的銀河已近在咫尺,阿靈忽然驚醒了一般提醒著。
“好吧。”杜宇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銀河壯闊的波濤中收回來,重新搖著木槳,試圖將貫星槎調轉方向。然而洶湧的洋流卻似乎被前方的漩渦所吸引,如同一匹匹無法攔阻的烈馬,繼續朝著銀河的方向狂奔而去。“快來幫我!”杜宇大聲向阿靈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