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靈跳起身,撲到貫星槎後部,與杜宇合力地搖著櫓。可是風浪卻似乎越來越急,剛勉強轉了一點方向的貫星槎瞬間又被海流向著銀河卷去。兩個人的衣服都被浪花浸透了,滔天的巨浪仿佛一頭頭撲騰而下的怪獸,似乎隨時可以把他們吞噬到大海深處。
“再試一次!”鋪天蓋地的浪頭中,杜宇聲嘶力竭地向阿靈叫道。
“沒用了。”阿靈忽然放開了手,精疲力竭地坐倒在木筏上。他望了望身下洶湧恣肆的洋流,抬頭向猶自不甘放手的杜宇苦笑道,“我們遇上了罕見的月汐,這貫星槎隻怕真要漂到銀河的最深處去了。”
“那我們怎麼辦?”杜宇急切地問道。
“沒關係,你可以飛回岱輿山去。”阿靈笑了笑。反正對於身為神人的杜宇,這一次航行不過是個新鮮刺激的遊戲罷了。
“那你呢?”
“我?”阿靈的手指伸到了冰冷的海水中,似乎要冷卻身體裏某種灼熱的情緒,輕輕道,“等月汐過去了,我可以駕著貫星槎回去。”
杜宇怔怔地看著他,卻從他臉上看出一種寧定的寂寞來,讓杜宇心裏惘然若失。回頭望了望岱輿山的方向,那邊是一片烏沉沉的沒有邊際的海水,杜宇知道憑自己的法力是不夠帶著阿靈飛回去的。
“那我陪你在這裏。”杜宇放開了木槳,抱膝坐在阿靈身邊,笑嘻嘻地看著一身狼狽的朋友。
一個巨浪撲過來,貫星槎劇烈地顛簸了一下。“小心!”兩人不約而同地叫了出來,同時伸手握住了對方,相視而笑。
如果就這樣一直漂下去,也好。那一刻,杜宇忽然想。
天色越來越晦暗了,天空中再不見了太陽,也不見了星辰,四麵八方似乎隻剩下銀白的河水。他們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漂流了多久,銀河仿佛一個沒有盡頭的漩渦,卷帶著每一粒微塵流向未知的遠方。
“這樣漂下去,我們一定能到達銀河的最深處吧……”杜宇輕快地向阿靈笑道。
“好像有人來了。”阿靈轉頭回望,原本寧靜的語聲中突兀地帶上了一絲驚恐。
杜宇驀地回轉了身。灰蒙蒙的天空上,四五個神人淩空而來,那當先坐在辟水青兕身上的,正是岱輿山的鳴奇仙長。
“大膽妖奴,竟敢私自出逃!左右,給我拿下!”鳴奇仙長的臉上,罩著一層鐵青的寒霜,而他威嚴冷峻的語聲,更是如同巨浪一般,把呆立的杜宇砸懵了。
“杜宇,你可知罪?”玉真殿上,身為岱輿山眾神之首的鳴奇仙長端坐在正中,目光向跪在丹陛下的兩個少年冷冷壓下。
“我私帶、私帶……妖奴出行,自是有罪。”囁嚅了幾聲,杜宇終於還是把“妖奴”兩個字吐出口來,盡管他以前從來不願意使用這侮辱的字眼。
“還不僅於此吧。”鳴奇仙長的口氣越發嚴厲了,“在歸墟裏漂了四五日,你是不是想幫這個妖奴逃回西海去?”
“沒有!”杜宇悚然一驚,深知這個罪名如果坐實,自己和阿靈將要麵臨如何嚴重的懲罰。然而看到大殿上各位神人滿麵的不信與不屑,他自己也能感覺到這一聲辯白是多麼蒼白無力。
角落裏,有人小聲開口:“以前杜芸就曾經幫助凡人逃避神界的責罰,這回會不會也是她教唆的?”
“濰繁,不許你胡說!”杜宇一急便站起身來,“我姐姐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放肆!”鳴奇仙長嗬斥了一聲,立時有兩個金甲力士把杜宇重新摁跪下去。“濰繁你也住口!”鳴奇仙長為示公允,也順便訓斥了自己孫兒一句。然而從大殿上眾神的表情,杜宇已經清楚地看出,自己此番隻怕真要連累到姐姐了。即使鳴奇仙長一向對自己姐弟不薄,事到如今他也無法搪塞過去。
“此事與兩位仙長都無關。是我蒙蔽了杜宇仙長,騙他和我出海的。”一直默不作聲的阿靈忽然磕下一個頭去,“他隻是想看看銀河而已,卻不知我內心裏想操縱貫星槎回歸西海。”
“是嗎?”鳴奇的眼中閃動著探詢的亮光,直直地望進黑衣少年的心裏去,讓一旁的杜宇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然而阿靈的表情,卻始終從容不迫,口齒清楚地說道:“是我建造的貫星槎,也是我探察到洋流的方向,哄騙杜宇仙長和我一路的。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為什麼要拉上他一路呢?”鳴奇追問著。
阿靈猶豫了一下,杜宇看得見他蒼白的手指緊緊地攥在了一起,“我借口送小五的骨灰回家,想騙他和我一起去西海……然後以他為人質,好跟你們交換我的自由。”
“可是……”杜宇插了兩個字,終於沒有接下去。不知怎麼的,他此刻忽然記起了阿靈毫無掩飾的對神界的怨恨,內心裏頓時一片恍惚,不知道阿靈所說的究竟是真還是假。
鳴奇仙長不易覺察地笑了,黑衣少年的謊話說得並不圓滿,不過鑒於目前西海仆役中湧動的不滿的暗流,這個借口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