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陳影(2 / 3)

“青嵐!”

喝聲驚得青嵐一跳,隨即回過頭諂笑。

“三哥走好,我……什麼也沒說……嘿嘿……”

一麵尷尬地笑,一麵拖著沈淮揚一溜煙地跑遠,其心虛顯而易見。

今夜出來得比往日略早,迦夜尚未入睡,正攤了一床的竹枝綿紙,皺著眉頭摸索拚綴,跳動的燭火下自有一番清婉的麗色。

“在做什麼?”見她苦惱得頭發散落了也不知道,他不禁愛憐地輕笑,替她用絲絛鬆鬆綰起。

“上次買的那個蝴蝶紙鳶,我瞧著挺容易的,可怎麼總也糊不出來。”比了比手中的篾條很是疑惑,“好像不太對。”

他走上去細看,頓時失笑,“你把篾條劈得太細了,這樣的紙鳶不等上天就散了,鳶形也不對。”抬手拾過一旁的竹枝重新破開,幼時常與大哥、二哥玩鬧,也曾自製紙鳶,做起來倒是駕輕就熟。

他一步一步,盡量做得精致。破出竹篾,搭上骨架,糊上綿紙,翻覆之間,一個漂亮的紙鳶呈現她的眼前。

迦夜伸指摸了摸,“好像還缺了點什麼。”

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拿至書案上研墨調色,幾筆輕描淡抹,又換色勾了勾,立時成了一隻活靈活現的蝴蝶,斑斕得似乎要淩空翩翩飛舞。

迦夜拿過去對著燈看了看,漸漸浮起稚氣的笑,一臉無比單純的欣喜。在屋裏試著引了引棉線,蝴蝶鳶隨著她的牽引時而跳躍翻飛,這時真的是一個容易取悅的天真孩童。

“你真厲害,一會兒就做好了。”她高興得臉微紅,猶如緋色的晚霞,鮮少見她如此歡欣,連帶他也心情極好。

“你喜歡?”

“嗯。”她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倒下來舉著看,又翻過身鋪在床上研究,興致盎然。

“為什麼想起來做紙鳶?這季節怕是沒什麼風了。”

“不放也沒關係,隻是想要一個。”纖指順著蝴蝶的翅紋移動,“我以前也有一個這樣的。”

“令尊給你做的?”

她點點頭,長長的睫毛微扇,“他手笨,做了很長時間才弄好,飛起來歪歪扭扭的。”女孩仰起臉笑了笑,很是懷念,“不過我還是很喜歡。”

“後來呢?”他愛看她這樣笑,黑眸像盛滿了光,一閃一閃。

聽到這一句,光忽然暗了,迦夜咬了咬唇,“後來線斷了,紙鳶沒了。”

他後悔失言,探手輕輕摩挲著黑發,“現在又回來了。”

“嗯。”她又笑起來,“謝謝你。”

他一時愣住。

過了那麼多大風大浪,幾度生死並肩,從未聽過的三個字,居然用一個紙鳶就換到了。

清晨,身邊的人悄然離去,如每次黎明之際一般。

走前還吻了吻她的頰,她懶懶翻了個身,臥在他留下的溫暖中不想起床。寒涼的玉簟席被他撤了下去,代之以微微沁涼的冰蠶絲,他說氣血不足的人換這個會好一點。

其實不管哪種都一樣,離了身後的熨燙依舊冷下去,寒氣早就滲入骨髓,墊什麼都沒區別的。

近日偶爾有人在附近窺探,極隱蔽,但瞞不了她。

警告過兩次後收斂了許多,她懶得去查,更不想費心思考究竟是哪一方的人馬。那兩枚暗器她留了分寸避過了要害,對方不會不懂。

假如在淵山,她絕不會放過任何可能的隱患,勢必徹查清楚了才罷休。但到了這裏,她已全然怠惰,事情未上門之前根本不願搭理。若他知道,一定又要怒了。

想起剛剛離開的人,心中泛起一絲連自己都未覺察的情緒,淡漠的眼有了些溫度。抱過案上孤零零的玉壇摩挲了許久,始終拿不定主意。娘,你希望留在哪裏?發了好一陣呆,悶悶地歎了一口氣。

這幾日他忙得要命,她一人幾乎把揚州逛了個遍。買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回來,隨手一扔,堆亂了又讓侍女收去丟掉,周而複始,慢慢厭倦。此刻在曲苑看台上的女樂鶯歌婉轉,她一徑支頤發呆。

二樓人雖少,到底不是隔間,未過多久身邊有人坐下,沒感覺到威脅也就聽之任之,隨手拈起點心品嚐。

有人在看她,她沒轉頭,自顧自地邊吃邊聽,沒多久碟子就空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一份剛出爐的熱點又放在桌上。

瞥了眼突然出現的點心,她終於抬眼瞧了瞧對麵——一個極溫雅的男子,通身氣息平和,正微笑著看她。身後跟了一名隨侍,看上去不太好對付。她默默估量,相較之下,眼前的男子更讓她留意,若非不諳武功,定已到了深功內蘊的地步。

“姑娘不妨嚐嚐,此處千層油糕可稱一絕,必不會失望。”

她想了一想,撕下一塊嚐了嚐,便推開碟子。

“多謝。”淡淡丟下兩個字,她徑自離去,走出老遠還能感覺到身後的目光。不明對方的來意,也無心深究,隻當偶然。

但,偶然未免太多了一點。從那日之後,但凡出門,總會遇到此人。全無異樣舉止,有時請一碗羹,一碟酥,有時送幾張彩箋,一卷字畫,種種零碎的玩意兒。所贈均為上品,也無多餘飾詞,對她轉身而去並不在意,隻是持久不變地微笑。

她不問,他也不言,雙方似有默契,就這麼耗下去,看誰更有耐心。

她依舊隨興而遊,見采蓮女行船打槳很有趣,便出錢租了一葉空舟。劃船比想象中要難,卻也難不倒她,漸漸行到了湖心。鋪天蓋地的荷葉仿佛與天水相連,碧色無邊,遠遠傳來采蓮女的輕歌,水聲槳聲混為一體,頭頂一片晴空萬裏,益加心曠神怡。

在層層疊疊的花葉間停下,支支如箭的芙蓉莖稈高過人頭,隔絕塵世般的清靜。她垂手撈了幾株野菱,玩了一會兒荷花,剝出碧圓的蓮子,並不挑出蓮心,一並咽了下去,品味著與清香糅合的苦澀。日光曬得刺眼,隨手摘了一方圓大的荷葉覆在臉上,枕著水聲睡了。

波浪起伏,輕舟搖搖,極熱的陽光驅散了陰寒,睡得比平日更沉。做了不少零碎的夢,蒙中忽覺有人漸漸挨近小舟。

拿開遮臉的荷葉,一雙溫和的眸子靜靜注視著她。同樣一葉輕舟,這次沒有帶隨從。比起那個人,俱是長身俊貌的出眾,隻是那個人氣質偏冷,此人沉靜如水。

此人遞過來一個提籃,溫和一笑。

“洞庭碧螺春,正好就蓮子。”

精致的提籃中盛放的果然是一壺上好的香茶,還有一碟細點,一雙烏木鑲銀筷。

看了半晌,她抬起頭。

“不管你要找的人是誰,都不會是我。”僵持了半個月,終於說了超出兩個字以外的話。她看得出,男子平和的眼光總在透過她看什麼人,可以確定無惡意,但並不讓人愉快,她決定就此結束。

“你怎麼知道?”對方笑起來,眼中掠過一抹讚賞。

這人身上有某種讓人放鬆的氣質,她扯了一角荷葉作杯,遞了一捧茶過去,又扯了一片自己斟上。

“謝謝你數日相請。”啜了一口帶著荷香的清茶,輕道,“我不是江南人,隻是偶然來此,你必定是認錯了。”

男子點了點頭,相當坦白,“我也不能確定,或許真是錯了。”

“希望你能找到你要找的人。”她喝完了茶,隨手將荷葉拋入湖中,拾起漿準備劃開,天色已近黃昏。

“可否有個不情之請?”對方適時開口。

“說說看。”

“是否能借你的劍一觀?”

話語平常,像是借把扇子來瞧,空氣卻突然冷下來。

迦夜黑眸如墨,全沒了笑意,抿唇道:“殺了我便可以。”

“我不想和你動手,隻想看看劍。”男子略帶歉意。

“我的劍不是你要找的。”

“為何這麼肯定?”對方仍是溫和地笑,“你並不知道我要找什麼。”

“你也無法肯定,不然何必借劍。”

“你說得對。”男子歎息,“離別太久,許多事都很難確定。”

“放棄吧,或許會輕鬆一點。”

“難道比絕望好?”他又在透過她像是看什麼人,“縱然人非,物件不變,所以我想看看是不是。”

“你堅持要動手?”她也惋惜。

男子默然片刻,“非此不可?”

她忽然覺得好笑,“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你。”

男子也笑了,衣袖輕拂,氣質溫良如玉。

“算了,也許確是我認錯。”

她拾起槳劃開,漫不經心地道別,“但願不會再見。”

男子在原地目送,和悅的聲音似響在耳邊,“最後問一聲,你的劍可叫寸光?”

暮色中僅能看見彼此模糊的身影,搖槳的手停了一瞬,話音平平送出,“你找錯人了。”

踏出房門,青嵐緊張地盯著他,試圖從他的神情中看出蛛絲馬跡。

“爹答應了?”滿懷期待的目光簡直令人不忍心。

“沒。”

一個字澆熄了熱望,青嵐的頭頓時垂了下去,喪氣而失望。

“不過……”他慢吞吞地開口,笑著看弟弟又緊張起來,“爹答應解除禁足令五日,期間可免例行修習。”

“真的?”青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驚喜得嚷起來,“我可以出去了,能去街上玩了,呀!”撲上來熱情過度地抱著雲書不放,“謝謝三哥,三哥真好。”

被當樹一樣搖了半天,謝雲書掙開小弟,正色叮囑,“這是讓你陪來訪的朋友,別光顧著自己玩。”

青嵐爽脆地應是,不一會兒賊兮兮轉了轉眼珠。

“你又在想什麼?”一看就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