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輾轉反側大半夜,舒婭才迷迷糊糊合上眼,卻被一陣手機鈴音吵醒了。摸索著按下接聽鍵,含糊“喂”了一聲,手機裏悄無聲息。她困惑的看一眼手機屏幕,上麵顯示著“未知”兩個字,又把手機放在耳畔,“喂”了一聲,仍是悄無聲息。她正要把電話掛斷,手機裏突然響起淒厲的哭聲,在寂靜的深夜裏,令人毛骨竦然。
舒婭尖叫一聲,揮手把手機甩了出去,再無一絲睡意,她用被子緊緊裹住戰栗的身軀,盯著地毯上猶在熒光閃爍的手機,午夜凶鈴?夜半歌聲……一部部恐怖片車輪似的從腦海裏輾過。手機的熒光終於熄滅,躊躇半晌,她壯起膽下床,指尖剛觸及手機,刺耳的鈴音又一次響了起來,仍是那個未知電話。
舒婭倉惶撲向床頭的固定電話,撥出一串熟悉的號碼,電話剛接通,對方還沒來得及出聲,她就哭喊著:“二哥,我撞鬼了……”
接到電話時,楚傑正仰躺在陽台的搖搖椅上,對著黑漆漆的天空發呆,聽見她的聲音,他幾乎能感受到其中的恐懼和無助,不由胸口一緊:“你在哪裏?”
“在家裏,外麵很黑,我不敢出門。”
“別怕,我馬上過來。”
與舒婭在鴻福樓分開後,他沒有回大夥兒聚居的城中心公寓,而是來到了這偶爾當作散心之地的淺海別墅,離座落在城東區的舒家大宅頗有些距離。為免舒婭害怕,楚傑沒有掛斷電話,一邊狂飆著車子,一邊東拉西扯,分散她的注意力。
一陣陣急促的鈴音穿透電話傳入他的耳中,舒婭抽泣:“那個未知的電話一直在響,我都不敢碰手機了。”
“別理它,”楚傑柔聲安撫,“我講個笑話給你聽吧。”
“笑話?”舒婭愕然,“這個時候?”
“那你唱首歌給我聽?”
“算了,還是你講笑話吧。”
“當年,我還在讀書的時候,有一次在茶餐廳吃飯,看到鄰桌有個漂亮小妞靠在一個帥哥的懷裏,兩人卿卿我我,就差點上演十八禁了,這時那小妞的手機響了,我聽到她對著電話嬌滴滴的喊:‘老公,我正在家裏睡覺呢。’”
楚傑尖著嗓子說話,學得維妙維肖,舒婭不禁莞爾,暫時忘記了恐懼:“然後呢?”
“我掏出手機,裝著打電話的樣子大聲說:‘某某,我正在世紀公園茶餐廳吃飯呢。’趁那對男女還沒回過神,我迅速躥走,深藏功與名。”
電話那端,舒婭哈哈大笑:“二哥,原來你也有這麼損的時候。”
“我、哈哈……”楚傑直打哈哈。
高超的飆車技術再次發揮作用,原本至少需要一個小時的路程,楚傑僅用半個小時就到達了舒家大門前。剛按一下門鈴,舒婭龍卷風似的從裏麵衝了出來,雙手緊緊抓住楚傑的手腕,指尖冰涼:“二哥、咦——,怎麼是你……”
手機鈴音傳了出來,舒婭驚跳起來,幾乎就要往楚傑懷裏鑽:“又來了,又來了……”
楚傑拍一拍舒婭的手,快步走進臥室,撿起落在地毯上的手機,按下免提鍵,淒厲的哭聲立刻傾泄而出,房間裏充斥著一股陰森之氣。
舒婭站在臥室門口,雙手死死摳住門沿,身軀微微發顫。楚傑伸出一隻手,用力摟了摟她的肩,微笑著無聲說了一句話。舒婭看著他的口型,讀懂了這句話:別怕,有我在這裏。惶恐的心漸漸安定。
電話裏的哭聲持續一陣,大概是因為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哭聲頓了頓。楚傑這才對著手機不緊不慢地說:“如果你再繼續裝神弄鬼,我會讓你從假鬼變成真鬼。”話音剛落,對方掛斷了電話。
楚傑看向舒婭,她正白著一張臉怔怔出神。他一隻手托著手機遞到她麵前:“需要我幫你查出信號來源麼?”
舒婭盯著麵前的手機,一言不發,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楚傑歎一口氣,反客為主,拉著她到敞亮的大廳裏坐下,又泡了一杯熱茶塞到她手中。然後自己窩進沙發裏閉目養神。
雙手捧著茶杯,冰涼的指尖汲取著杯壁的暖意,舒婭慢慢緩過神:“我這個手機號碼是回來後新開通的,知道的人不多。”
楚傑仍閉著眼,淡淡說:“你心裏有數就好。”
舒婭看他一眼,臉上神情變得有些忸怩:“我、那個、拔錯了電話號碼。”
“我知道,”楚傑打一個哈欠,漫不經心的說,“你在電話裏喊的人是‘二哥’。”
見他臉上倦怠之色濃鬱,舒婭覺得很不安:“打擾你睡覺了吧?”
“沒,接到電話時,我還沒有睡呢,整個晚上我怎麼都睡不著。”
聽他這麼一說,舒婭越發尷尬了,自己先前把話都說到那份上了,而此刻他的話裏又似乎在暗示著什麼。
“有幾個問題一直糾結著我,一是楊過獨臂一個人生活十六年,手指蓋是咋剪的呢?二是小昭帶了多年腳鏈,褲衩子是咋換的呢?三是梅超風練了那麼多年九陰白骨爪,是怎麼擦腚的呢? 四是白雪公主沉睡了那麼久沒刷牙,會不會把王子熏暈?五是梁山伯於祝英台變成了蝴蝶,蝴蝶的生命隻有七天,他們為什麼不變成王八,可以活千年…這心都讓我操碎了,這些不省心的玩意兒……”他憂心忡忡的樣子,仿佛煞有其事。
舒婭先是呆怔看著他,到了最後忍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片刻前的尷尬蕩然無存。
楚傑又打一個哈欠:“到了現在,還真覺得睏極了,疲勞駕駛有風險,借張床給我睡睡吧,沒床睡沙發也行。”
畢竟是自己深更半夜把人給叫來了,舒婭沒有理由拒絕他。帶楚傑到客房裏安頓好,她正要離去,聽見楚傑說:“萬一那個‘午夜凶鈴’又響起來,你準備怎麼辦?”
舒婭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雖然已經明白是人在裝神弄鬼,但仍難免心有餘悸,她強作鎮定的說:“不過是一句話就搞定的事情。”
“嗯,一句話而已,”楚傑雙手墊在腦後靠著床頭,一臉得瑟,“可是由你說出來的效果,跟我說出來的效果不一樣。”
舒婭鬱悶,雖然很不願意卻也不得不承認,同樣的一句話,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絲毫起不到震懾的作用。
楚傑往旁邊挪了挪,拍一拍身邊空出的位置 ,笑嘻嘻說:“來來來,咱們好好聊一聊。”
舒婭警惕的瞪著他。
楚傑傾身向前,與她麵對麵:“咱們倆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舒婭搖一搖頭。
“我這個人的存在,有沒有讓你覺得難以忍受?”
舒婭又搖了搖頭。
“那你該不會還對我餘情未了吧?”
舒婭炸毛了:“你才餘情未了呢,你一戶籍本的未情餘了。”
“你說得沒錯,”楚傑兩手一攤,大大方方承認,“我是餘情未了呀,而我家戶籍本就我一個人。”
舒婭被哽了一下,狠狠瞪他一眼:“少來這一套,我要是再相信你的話,我就是豬。”
“其實,我隻是想說,即使成不了情侶,我們還可以成為朋友,沒必要老死不相往來。”他又拍了拍床沿,“坐吧,站著不累嗎,放心,我好歹是個有底限的人。”
舒婭躊躇一下,背對著他坐了下來,他的話聽起來似乎有理,可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有些別扭。身後,楚傑看著她的背影無奈的笑笑,抓起一隻胖胖的抱枕遞給她,她隨手接過抱枕,摟在懷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揪著。
楚傑靠回床頭,望著天花板說:“我以前對你講過我的身世吧?”
“嗯。”舒婭用力摟緊懷中的抱枕,想起了自己把那張紙條扔進海裏後,蔡文濤說的那些話,同時腦海裏閃過那個曾與自己有一麵之緣的嬌俏女孩。雖然蔡文濤沒有明說要他傳信的人是誰,可她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個女孩——楚傑口中恩人的女兒。胸中沉甸甸地,那種愧疚與自責糾結的情緒,讓她難過得想嚎啕大哭。“原來我是這麼個又自私又壞的人。”她心裏想。
“我的養父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白手起家,一手打造了龐大的事業王國,但他這一生最大的成就卻在於人。他從世界各地選擇家境貧苦、資質優越的孩子,資助他們的生活與學業,為他們的事業提供資金,這些人成功後,遍布各個領域,政客,企業家、金融家、律師、甚至幫派領袖等等。此外,還有更多人在危難時,因著他施以援手而得以脫困。他看人的眼光很獨到,凡受他恩惠的人未必十分十美,但必定是重情重義的人。所以,對他心懷感恩,願意為他赴湯蹈火的人數之不盡。有人的地方,就必定有杜氏的勢力存在。這句話雖然說得有點誇張卻也比較接近事實了。”說這些話的時候,楚傑表情端肅,語氣中充滿敬意,顯然對他那位養父是發自肺腑的崇敬與愛戴。
舒婭慢慢回過頭,問:“你說的人是杜修宇?”
楚傑點頭:“你也知道他吧?”
美籍華裔的傳奇人物、杜氏王國當家人、大財閥、大慈善家,這樣的人就跟老蓋似的,再怎麼低調,世上的人還是會知道他。舒婭心中隱隱有了個驚駭的猜測:“我以前在風少酒吧見過的那位學姐是不是……”
“嗯,她就是我養父唯一的親生骨肉,愛逾生命的女兒杜惜若。”
舒婭腦袋裏“轟”一聲被炸傻了,事情好象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泰坦尼克號對上大冰山,蔡雋峰該怎麼辦?原本還計劃著哪怕坑蒙拐騙也要把他弄到加州去避難,然後再把蔡文濤要她傳遞的信息告訴楚傑,自以為這勉強算是個兩全法,沒想到人家的大本營就在美國。
“阿婭,阿婭?”
舒婭回過神,見楚傑正困惑的盯著她,她心虛的垂下眼簾:“你說的人和事,對於我來說太過遙遠了,為什麼要說這些?”
“我養父生平最大願望就是讓他的寶貝女兒無憂無慮、恣意快樂一生。他知道自已不可能照顧女兒一輩子,所以他決定選擇一個可以絕對信任的人,成為自己的女婿和接班人,以接替他照顧、嗬護他女兒一生,當年我和成浩都在候選人之列。”
“啊?”舒婭吃驚的瞪圓了眼睛,“難怪你當年死活都不肯要我,這多大的誘惑呀!”
楚傑搖頭苦笑:“你也見過大小姐,知道她對我的敵意有多深,但凡我有一點在乎那個位置,就不會和她針鋒相對了。”
舒婭憤憤不平:“人家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家資豐厚,難不成還委屈了你。”
“不委屈,一點也不委屈,可這不是重點。”楚傑搶在她開口之前接著說,“受過養父恩惠的人雖然很多,但隻有我和成浩以養子身份,從小被他帶在身邊教養,我們的一切,身份、地位、學識乃至生命,都源自於他。養父一生強悍,並不需要我們的報答,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絕對的服從。他把我們列入了女婿候選人之中,那麼在大小姐選定結婚對象之前,我們都不能自主選擇以結婚為目的交往對象。”
“童養媳?不對,應該是童養夫?”舒婭沒想到自己數年前隨口一說,居然說出了真象。
楚傑恍若未聞,繼續說:“在你離開的那四年裏,我一直關注著你的消息,知道你在哪裏,過得好不好。沒有去找你,是因為當時的我並沒有資格給你任何承諾。直到半年前大小姐終於結婚,我高高興興的準備去找你,連行李都收拾好了,卻接到養父病危的消息,不久,他去世了。就這樣一拖再拖,拖到你自己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可以也願意給你終生的承諾時,你卻已經不需要了。”
舒婭側了側腦袋,把臉貼在鬆軟的抱枕上,幽幽歎一口氣:“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
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屋內寂然無聲。
許久,楚傑輕聲說:“阿婭,我很後悔,真的很後悔……”
等了好一會兒,隻聽見她綿長而細微的呼吸聲。他坐直身體看向她,她側著身子踡成一團, 半張臉埋進軟枕裏,小小的臉龐顯得更加精致。一絡碎發落在了雪白的臉頰上,他抬起手想替她拂開碎發,卻在觸及她臉龐的一瞬間停滯住。凝視片刻,他緩緩收回手,替她蓋好被子,在她身邊躺下,聞著一枕馨香沉沉入睡。
……
一覺睡醒,舒婭揉著惺忪睡眼迷茫了好一陣,才慢慢記起夜裏發生的事情,好象最後自已耐不住睏倦,就在客臥裏的床上睡著了,當時床上還有一個人……,她駭然扭頭,床的另一側空空蕩蕩。她釋重負般籲了一口氣,下床向外走去。
客廳裏仍是空無一人,舒婭暗暗惴測大概為避免尷尬,楚傑趁她還沒醒的時候悄悄離開了,這麼一想,頓時覺得他這個人挺不錯。當看見顯眼處那幾盒包裝精致的早點時,她對他的好感度又刷高了一個檔次。點心旁邊,還擺著一個插滿玫瑰花的精美花瓶,火紅花瓣上點點水珠晶瑩剔透,襯得花朵越發濃豔欲滴。舒婭取下附在花束上的卡片,打開一看,裏頁是一副手繪漫畫,畫著一個Q版舒婭揪住小辮子哇哇大哭,樣子呆萌可愛,十分有趣, 漫畫右側龍飛鳳舞寫著一個大大的“你”字。唇畔不由自主的浮起一抹笑意。“都不知道你在搞些什麼鬼。”她自言自語的小聲嘀咕。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自己,舒婭就出門了,今天有一場為蔡九預約好的會診,以那一家子目前的狀態,奔波的擔子隻能落到她身上。
剛出大門,舒婭看見了她認為“已經悄悄離開”的楚傑,銜著一支煙,悠閑的坐在一輛敞篷跑車裏。看見舒婭出來,他下車迎了上前,一身明顯是今早新換的休閑服下,那身材好得令人眼熱,眼尾斜挑,慵懶的笑容裏帶著幾分勾人的壞:“阿婭,看見我,是不是很驚喜,嗯?”
舒婭摸著自己的手臂,心中暗罵:王八蛋,竟然對我用美男計。頭發一甩,她擺出高嶺之花的高貴冷豔傲,徹底無視他,快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