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行在我生命左側的旅者 (1)(2 / 2)

而那個在街頭隻因為我笑看一眼,便執意追上我,介紹自己名姓的南非留學生;還有長城上與我彼此鼓勵努力向上攀爬的丹麥畫家,熱情為我在電影學院做蹭課指南的巴西女孩;在798藝術中心為一幅畫的藝術理念,而與我相聊許久的英國婦人;看話劇時因為遮擋了我的視線,而堅持與我換位的澳洲劇作家,他們行在我生命的左側,本應像那過眼煙雲,一陣風來,便了無印痕,可是,當我行走愈遠,他們的影像,卻在我心靈的屏幕上,愈加地清晰。

他們叫什麼名字,我皆已經忘記,但我卻深深記得,他們在北京的街頭,擦肩而過時,給予過我的,清澈澄明的微笑。

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脾氣剛硬倔強的女子,我們兄妹三個,最怕她的女高音。若是做了壞事,常常還沒有見她,就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場狂風暴雨襲擊的準備。那時並不怕父親的打,倒是那種皮肉之苦,很快就會淡忘,但唯獨母親喋喋不休的責罵,留痕是最長久的。那些指責嘮叨埋怨和擊打,讓小小的我們,有種無力躲避的苦痛。我們之間,很少心靈上的交流。她忙著洗衣做飯清潔,將一家老小整理得幹淨體麵,還要到幾裏遠的鎮上拉了地毯回家來織,以便給我們兄妹三個換取學費和額外的零嘴。生活的艱辛,讓她像一個停不下來的陀螺,高速度地運轉著。所以她不開口的時候,我們絕對不敢去招惹她;一旦她要跟我們講話,那麼一準是我們三個又有了讓她無法容忍的惡習,譬如考試不及格還跟人打架,譬如在她最疲憊的時候卻為看電視而爭吵不休,又譬如有親戚來的時候全然不懂得禮貌,菜剛上來就一哄而上搶了來吃。那是憂慮重重的年少時光,總是擔心剛剛上床,夢還沒有開頭,就被母親揪起來接受思想教育。她的尖酸刻薄的斥責,將我們那可憐的自尊,刺得千瘡百孔,無處躲藏。

等到我們讀到中學,膽量和年齡一樣,開始見長。個性,也漸漸叛逆不羈,學會在母親的命令麵前,說不,且英勇無懼地直麵她淩厲的視線,還有曾讓我們心驚膽戰的金科玉律。她依然是很凶,看到我們成績降了臥室亂了,不懂得體諒大人的辛苦了,小小年紀還學會早戀了,立刻就唇槍舌劍地橫掃過來。我們那時個個都練就了一身鋼盔鐵甲,她說一句,我們早已有了十句,在下麵等著,而且句句直刺她的要害,直將她反駁得啞口無言,用手中的笤帚或雞毛撣子來發泄對我們的憤恨。但無奈,她還沒有扔過來,我們早已輕巧地跳開了。她氣喘籲籲地追將過來,我們則哼著曲子逃往更安全的地帶,將她的一肚子怨憤和怒火,活活憋死在腹中。

我記得讀高二那年,喜歡上班裏一個高個子的男生,且近乎是癡狂地迷戀著他。他上課時微皺的額頭,他與我擦肩而過時,衣服之間細碎的摩擦聲;他跑步時均勻平穩的呼吸,他打球時漂亮的反身扣籃,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無一不牽引著我的視線,讓我再也不能做那個母親教導下的,心如止水的乖女孩。我終於積聚了平生所有的勇氣,寫了17年來第一封晦澀難懂的情書。記得那晚寫完的時候,已是接近淩晨一點,母親幾次在門外疑惑地探頭來看,但我卻聰明地放了英語磁帶,給她造成熬夜苦讀的假象。等我將信寫完後夾進書本,又確信母親已經睡去後,這才帶著一抹羞澀香甜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