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和父母談及自己每日都在敲打的文字。偶爾回家小住,也是在電腦前熬夜忙碌不休。母親總是堅持陪我到淩晨才肯睡去,我聽著客廳裏電視的聲音,幾乎小到沒有,去洗手間的時候瞥一眼母親,已經迷迷糊糊地在打著瞌睡,我輕聲喚她,她會嚇上一跳,而後又揉揉眼睛,看一眼電視屏幕,說:這兩個男人女人怎麼還沒吵完架呢。
我幾乎是強迫她,要她去睡覺,她拗不過,隻好躺在床上“假寐”。卻時不時地眯眼看一下時間,又小心翼翼地“打擾”我:每日這樣敲打電腦,都寫什麼呢?我總是回複她千篇一律的一句話:沒寫什麼,就是瞎弄著玩。她帶著一點不滿足,輕輕“哦”一聲,便又轉身假寐,直到我也上了床,她才像完成了一件很大的任務,幸福地舒一口氣,倏忽便起了輕微的鼾聲。
那日母親從老家回來,一進門就朝我興奮地大嚷,說小鎮上有在外讀大學的孩子,見到她就說,他們學校裏很多學生都喜歡我的文字,他還專門買了我的書呢。講述完了母親突然問我:你出的什麼書?啥時候放家裏一本吧,別人來了我也好給人炫耀一下,這是我們家閨女寫的。我笑她虛榮,又說都是一些小打小鬧的文字,成不了氣候,何時我真成了作家,再炫耀也不遲。母親卻不聽,此後見人便眼睛發亮,千方百計地將話題引到我的“輝煌成績”上去,非要讓人家與她有同樣的快樂,才肯罷休。
素日對她的虛榮總是嘲笑的父親,唯獨在這件事上,與母親戰線一致,而且還會樂於幫腔,似乎我是他們最引以為傲的一件寶貝。但更多的時候,父親是沉默寡言的,他更喜歡從報紙上搜索我的消息。他從未有過買報的習慣,卻是會在報攤旁邊站上半個小時,直到老板不斷地飛他白眼,或者直截了當地將他趕走。他走在路上,看到地上的報紙,還會彎下身去,費力地看上半天,確認上麵沒有我的名字,這才略帶失落地起身走開。他在輾轉得知我的一篇文字,曾經在電視上播讀過以後,甚至不管看什麼節目,都堅持要看到人物表播完,才將電視關掉。
曾經一次他幫鄰居修理下水道,中途鄰居看到他的鞋子有些髒了,便去拿了一張最新的晚報,讓他擦拭,他正要彎身,卻突然想起了什麼,將報紙打開來,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這次他終於如願以償,在副刊的一個角落裏,找到了我的名字。他當即興奮地像是中了千萬彩票,將報紙高高舉過頭頂,說:這張報紙送給我吧,當然你要錢我也給你,我們家閨女的文章,登在上麵了呢。說完了也不等人家同意,就丟下正幹的活計,興衝衝地回家,要去和母親分享這個喜事。
那張報紙,就這樣被父親完好無損地保存在抽屜裏,還上了鎖,怕姐姐家的小孩子亂翻,給找出來折了飛機,或者某天神奇般地消失不見。那個抽屜裏,裝著許多的寶貝,他年少時的日記本,他的中學畢業證書,他與母親的結婚證,我的周歲時的照片,我考過的第一個百分,我在大學裏給他們郵寄過的唯一的明信片,甚至,還有我的一顆乳牙。
我曾經熱情洋溢地,回複過許多粉絲的信件,以期能夠讓他們一如既往地喜歡自己的文字,可是我唯獨沒有給我人生中,陪我走過最青澀又最寂寂無聞的父母粉絲,寫過一封愛的書信。他們永遠都在我視線所及的最遠的地方,在被我忽略不計的熱情裏,用最近又最濃鬱的關愛,追隨著我將他們落下很遠的飛快前奔的腳步。
我們這一生中,需要曆經多少得不償失的破事兒,傻事兒,荒唐事兒,才能在紛繁的俗世中,練就一顆洞若觀火的心呢?
讀幼稚園的時候,你可以為了別家孩子手裏的一個時髦玩具,或者街頭挑貨郎筐裏花花綠綠的好東西,便拚了命地,幹嚎上幾個小時。常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家人都放下手頭的活計,來哄來勸;而你,卻在這樣的溺愛裏,愈加地囂張,最終,你的耍賴皮,換來的,並不是別人手中的玩具,也不是挑貨郎免費的停留,而是爸媽的一頓痛打,還有,因為哄你耽誤了時間,而讓爸媽趕不上上班的班車,挨了領導的批評。
年長幾歲,有了虛榮後,你還會跟鄰居家的小孩子攀比誰的爹媽有本事,會掙錢給自己買好吃的,或者有沒有開了單位的車,帶你去兜風。如果去上學,在路上,恰好遇到徒步上學的朋友,你會得意洋洋自以為是地,讓爹媽停車,一塊載上朋友,並給他(她)看人家為討好你的爹媽,送給你的最新款式的書包,或者跑鞋。你在驕傲飛馳的車上喋喋不休,直說到朋友連恭維也懶得說,隻將落寞孤單的視線,轉到車外去。此後你那個素樸的朋友,便找了種種的理由,不肯與你同行。直到最後,你才醒悟過來,是你的炫耀,傷了朋友敏感的心,並因為這樣物質上的差距,漸漸地,與你成為陌路。
等到你走進滿是浪漫詩句的花季或者雨季,喜歡上隔壁班裏某個漂亮的小女生,你天天傻傻地在門口等她,或者在她途徑的路上勇敢地攔截她,又到她家的窗戶下麵,做忠實的衛士,以便尋著時機,捉住那些與你爭搶機會的小男生。你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成功俘獲女孩子的芳心;可是,你卻自以為聰明地,辦了一件傻事兒,你將一封帶了許多錯別字的情書,趁課間教室無人,偷偷潛入鄰班,找到她的課桌,正要夾入一本書中的時候,教室裏突然湧入一群學生。他們想當然地,將你當作小偷,扭送到老師的辦公室去。慌亂之中,那封情書,被你放入了一個作業本裏。結局,當然是被某個愛挑錯字的老師翻到,成為學校野史上,被人津津樂道的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