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馬的騎者(4)(1 / 3)

就這樣,蔡立勝麵紅耳赤地把他的敘述進行著,中學生很歡喜說話,他愛在蔡立勝的敘述還沒有完了的時候就插嘴,而所說的——據蔡立勝的判斷,是一點價值也沒有。他們於是吵得很利害,幾乎要把滿桌子的飯菜都推翻下來。他們各都有著一種強烈的衝動,這在謝金星拍拍他們的肩膀,對他們實行規勸的時候是更為顯著地表現著,……蔡定程不斷地替謝金星斟酒,——謝金星的酒量是不壞的,他常常把杯子高舉著,向滿桌的人們挑戰。而當他的麵孔偶一對正著蔡定程的父親的時候,蔡定程的父親總是搖蕩著他的禿光而起著粗點的劣斑的腦袋,並且像猴子般的耶耶地作著怪聲的叫,——此外是蔡學賢,他很愛說話,他曾經到過寧波,上海,懂得好幾種的方言,並且連日本語和英語都懂得了一點點,現在他把凡是自己所懂得的各種方言都一無遺漏地使用著。

吃過了早飯,已經十點左右,謝金星知道花去的時間太多,決不能在這裏再作逗留,現在就非走不可了。——蔡定程叫人把他的白馬喂得很飽,如果不是在路上嫌累贅,蔡定程還要送給他一麻袋的馬料。

謝金星騎上了他的白馬,這白馬現在顯得更加雄偉,謝金星比來的時候也變得簡直是判若兩人,他在全村子的人們的眼中是一個最有意義的人物,沒有人不對他抱著熱烈的敬仰和羨慕。他穿的還是他的表親送給他的灰色製服,卻束著自己原來的腰帶,黑色的金屬徽章在左胸上榮耀地閃爍著,這灰色製服並不比他自己原來的軍服來得壞些。軍帽子也洗得很幹淨,他的表嬸自己有熨鬥,並且似乎曾經親自把這原來像一塊爛麻餅般的軍帽子好好地用熨鬥熨過,不然這軍帽子不會變得這樣漂亮。

他威武地騎著他的白馬,離開了他表親的新屋子,走過池塘的岸畔,——全村子的人們,無論老少男女,都湧出來了,起初還塞積在巷口,後來竟然堆滿了池塘的四岸,幾乎把去路也阻塞住。王爺禦,蔡定程和他的兄弟,中學生他們,取得了全村的人們所沒有的榮譽的地位,他們分成兩排,跟隨在謝金星的馬後。——王爺禦的沉鬱的表情刻深而又堅定,他還帶了點不能消解的忿怒,用嚴厲的目光監視著在旁擁擠著,洶湧著的人們,禁止他們的喧擾:不要多說話,要靜靜的看,好教那白馬的堅硬的蹄子在那石砌的路上踩得更響些。蔡定程也說不出什麼適當的話來,他隻是呆呆地昂著頭,有時候獨自個在低低地歎息著,當然,他抱怨謝金星在他們家裏停足的時間太短了些,——再覺得沒有法子的時候,就說,——連長,你的公事要緊,我們無論怎樣都不能留得住你,這是無可如何的。唉,有什麼法子呢!此去距賓陽不遠,有一個村子叫石鼓龍村,我有一位朋友在那裏開一個小規模的農場,我希望你經過賓陽的時候,順道去看看他,他一定很歡迎你的,隻要你肯踏進了他的門口,那不但是他自己,就是做他的朋友,他的親戚,甚至做他的鄰人的都覺得很榮耀了,——他名叫吳仲祥,是一個有見地,學識很深,並且非常愛國的人物;那農場名叫“大中國德興農場”,不錯,“大中國德興農場”,你一定記得的吧,——立勝,你身上有鉛筆和日記本子嗎?你給我寫吧,快點!——賓陽,大—中—國—德—興—農—場——吳仲祥先生,並且把我的名字也寫在上麵!

蔡立勝從日記本子上撕下了一張紙,依照著寫了,——好在謝金星的馬走得很慢,因為這裏四方八麵都有人在擁擠著,阻塞著,蔡立勝是高等小學出身的,人又精警,筆又敏捷,一下子把那紙片子寫了,蔡定程立即接了過來,雙手高高的舉著,在眾人的肅然驚歎的目光之下,驕傲地把那張紙條子親自交給了謝金星。

到了黃昏的時候,山嶽變成了一幢幢的黑影,原野失去了晝間的燦爛輝煌的色澤,隻有天上,一顆顆的星兒已經放射出寒冷的金光。人和牲口們都歸去了,晚風帶著初秋的冷意,吹過了路邊的小樹叢,卷起了謝金星的衣襟,又一陣陣的猛撲在謝金星的臉上,使謝金星感到日暮途窮時候的孤獨,幾乎要打了一個寒噤。

騎了整半天的馬,謝金星覺得有點累,腰很酸,兩股麻痹,那受傷的左腿似乎發出了一陣悶熱,不過不怎麼要緊,上麵已經生了一重薄薄的紅色的痂。在馬跑得快的時候,背上出了汗,弄濕了底衣,現在這底衣變成很冷,在背上冰凍著,很不舒服,至於使謝金星有點興趣索然,心灰意懶起來。

不久,謝金星碰見了一輛因為機件發生故障而停在路邊的汽車,這汽車完全失去了常態,兩隻大眼燈忽而亮了起來,噴著幾乎要射穿了黑夜的非常猛烈的光焰,忽而又熄滅了,這時候,它竟然卡咯卡咯的驚叫起來,使謝金星的馬向著遠處的陰影東張西望,——謝金星也不使用他的腳跟,卻低聲地嗬叱著,他的馬可以說已經和他混得很熟,它絕對馴服地聽從著謝金星的意思,——很快地走近那汽車的邊旁,一到那汽車的邊旁就停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