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柳如是投水明誌,錢謙益降清獻城(4)(1 / 3)

然而,大堂上漸漸地又有了響動,聲音不高,而且有點含混,不大清晰。那是一部分人開始交頭接耳。錢謙益自然極想捕捉到一些談話的內容,卻苦於聽力不佳,盡管一再地側起腦袋,耳畔仍舊隻是嗡嗡嚶嚶的一片,不甚了了。這使他好不心焦。偏偏坐在右側的阮大铖和坐在左側的李沾全都正襟危坐,不聲不響,更把他弄得毫無辦法。幸而,這種狀況沒有持續太久。終於,有人正式發問了。那是左副都禦史楊維垣。

“請問老先生,目下京營之兵,共有多少?”

“尚有約二十萬之眾。”趙之龍回答。

“哦,京營二十萬,俱是勁旅精兵。背城借一,尚堪一戰。況且北兵遠來疲敝,我兵以逸待勞,兼之留都城池堅牢,絕不在北京之下,未必便不能固守。隻需稍假時日,待四方勤王之兵至,縱使不能一鼓破敵,亦當能驅之使去,又何必倉促言款?”

趙之龍的目光冷冷地閃動一下,麵無表情地說:“若謂京營是勁旅精兵,則江北四鎮又何嚐是疲兵弱卒?況且數目更倍於京營,尚且不能保有淮揚。如今欲以區區二十萬人,禦北兵乘勝之眾,豈非妄想!”

大約趙之龍的口吻有點不客氣,身體肥胖的楊維垣那張扁平臉漲紅了,聲音也高了起來:

“留都乃太祖皇帝定鼎之地,江南民心,賴此而係。我輩臣子,世受大明厚恩,若不戰而降,試問將有何麵目以對太祖皇帝在天之靈!”

這個楊維垣,也如同阮大铖一樣,在天啟年間曾經阿附魏忠賢,被列名逆案。這次重新獲得起用後,便死心塌地跟著馬士英、阮大铖,專門以彈劾排斥東林人士為務,幹了不少壞事,很為東林、複社方麵所憎惡。所以,這一次他竟然如此慷慨激昂地反對投降,倒使錢謙益感到十分意外;同時也就猜測:莫非這就是馬士英、阮大铖的意思?他不由得轉過臉去,再一次打量那兩個人的神色。然而,使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無論是馬士英還是阮大铖,仍舊是老樣子,根本看不出有什麼讚同或否定的表示。

這時候,倒是左都禦史唐濟世、兵部右侍郎李喬、詹事府詹事陳於鼎等人紛紛參與進來,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勸說楊維垣:

“老先生不必如此,趙老先生不過是出此一議,款與不款,尚可從長計議!”

“留都乃太祖皇帝陵寢所在,一旦開戰,勢必震驚梓宮,不可不慮!”

“留都數十萬生靈俱係於我輩一念之間。唯有審時度勢,謹慎從事,方可免於塗炭!”

大約看見楊維垣的臉越漲越紅,馬上就要再度發作,同他頗有交情的禦史張孫振出麵排解了:

“哎,時危勢迫,相爭無益。我等還是且聽閣老大人如何處置吧!”

聽他這麼一說,大家果然停止了爭論,一齊把目光集中到馬士英的臉上,等待他決斷。

馬士英卻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著,對張孫振的話仿佛聽見,又仿佛沒有聽見。直到大家等得有點心焦,打算開口催問的時候,他才終於抬起眼皮,緩緩地說:

“嗯,事關至巨,待學生奏明皇上,再行定奪吧!”

隻吐出這麼簡短的一句,他就扶著椅子的扶手,站了起來,向大家拱一拱手,頭也不回地向大堂的門外走去。

夫婦反目

雖然馬士英表示要去征求皇帝的意旨,但清議堂的會議結束之後,又過了整整兩天,事情卻始終沒有下文。相反,在這兩天中,從東線上傳來的消息變得越來越駭人——一會兒傳說清兵正在渡江,鎮江一帶發生了激戰;一會兒又傳說鎮守鎮江的總兵官鄭鴻逵,已經帶領麾下的福建兵棄城而逃,另一位總兵官黃斌卿則幹脆連軍隊也不要,隻帶著幾名隨從乘船潛逃。到了五月九日,形勢變得更加可怕,說是清軍的大批人馬已經渡過長江,從鎮江直撲丹陽。常州、鎮江二府巡按楊文驄無法抵敵,已經帶領殘兵逃往蘇州。消息傳開,整座南京城都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大街小巷裏,人人都懷著大難臨頭的驚怖,議論紛紛。與此同時,一股大逃亡的風潮,也在急劇的醞釀和發生之中。全城上下,從官員、縉紳到富商、小民,紛紛收拾家當,互相串連,打算出城避難。每當一戶人家已經順利逃出的消息傳開,便使十家、二十家,乃至上百家受到誘發,掀起更大的逃亡浪潮……大約是為了安定人心,弘光皇帝在五月初十日下達兩道聖旨:一、縉紳家眷一律不許出城;二、召集梨園子弟入宮演劇。但是,與此同時,還有第三道聖旨,就是前些日子所選定的四名淑女——目前都安置在經廠裏——也命令放還母家。正是這第三道聖旨,引起了錢謙益的警覺。因為這四名淑女,是一個月前由錢謙益奏明弘光皇帝,由皇帝禦駕親臨元暉殿,對來自南直隸和浙江的一百二十名候選者一一過目,最後從中挑選出來的。不久前,太監李永芳曾奏催為舉行大婚措辦銀兩,皇帝還下旨:“著該部火速挪借。”

其中光是未來皇後的珠冠、禮冠、常冠三項開支,就花了四萬兩銀子。那一陣子,正碰上左良玉起兵,風聲很緊,但籌備大婚的事一直沒有停止。可眼下,忽然傳旨將淑女放回家去,事情看來就決不是那麼簡單。“啊,莫非皇上已經灰心絕望,決定仿效大行皇帝的榜樣,一死以殉社稷?”這個念頭一閃現,錢謙益頓時變得十分緊張,有片刻工夫,他再也坐不住,身不由己地離開了椅子,開始倒背著手,在書房裏急促地徘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