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太衝,快起來!情勢變了,我們得趕緊走!”顧杲既緊張,又興奮地說。
“北兵已經壓境,皇上於昨夜二鼓出狩了。馬瑤草、阮圓海今晨亦俱已逃出留都。”大約看見黃宗羲還在發呆,陳貞慧神色沉重地解釋說。
黃宗羲仍舊沒有聽明白。他遲遲疑疑地問:“這話可是真的?兄、兄等怎麼知道?”
“大哥,滿城都這等傳說呢!”黃宗會接上來說,“所以小弟才即時趕來。適才路過西華門,看見宮門大開著,把門的兵都走了個空,好多人圍在那裏抄搶馬閣老的家。還有到大內裏去搶的,什麼布匹、米豆、金銀、珍寶,還有刀槍弓箭,一起一起地往外搬,也無人製止,全亂了套了!小弟到了監門,見無人把守,大著膽子走進來,才知道守監的全都走了,隻剩下一個看守,是往日探監時認得的,也正待要走。他把鎖匙朝小弟一丟,說:‘放你家朋友一條生路,快走快走!’因此,弟才得以進來……”
黃宗會囉裏囉唆地還打算說下去,顧杲卻急不可耐地打斷他說:“哎,有話出去再說,逃命要緊!快走!”說著,帶頭向外走去。
也就是到了此刻,黃宗羲才明白過來。“啊,這麼說,當真完了,全完了!”有片刻工夫,他心裏變得亂糟糟的。可是,情勢已經不容他再細想。於是他慌裏慌張地跳下土炕,趿上鞋子,由黃宗會攙扶著,往外走去。
這時,其他幾個牢房大約得到了陳貞慧傳去的鑰匙,也已經柵門大開,裏麵的犯人全都亂紛紛地往外走。黃宗羲緊緊跟著顧、陳二人,從積水的過道趟過去。出了獄門,書童黃安和另一名長班,以及顧杲的仆人已經提著行李,在外麵守候著,唯獨陳貞慧的仆人尚未趕來。大家也顧不了許多,隻管加快腳步,一窩蜂地向大街走去。果然,觸目所見,已經是一片大難臨頭、雞飛狗走的混亂景象,兩旁的店鋪,全都關門閉戶,街道之上,往來著一起又一起神情緊張的居民,還夾雜著一隊又一隊滿載著箱籠行李,匆匆而過的轎、車、騾、馬。平日滿城可見的巡邏兵校,這會兒全都銷聲匿跡。倒是各處街頭巷口的木柵旁,出現好些聯防自守的平民百姓,各執刀棒,擺出如臨大敵的樣子。
黃宗羲懷著緊張又慌亂的心情,東張西望地跟著大家往前走。
現在情況已經更清楚:隨著朝廷的解體,城中的治安看來也陷於癱瘓的狀態。在這種情勢下,南京城已沒有同強大的清軍抗衡的力量。它的陷落已經不可避免。“啊,這一切難道是真的?來得這樣快,這樣突然!才隻一年的工夫,江南又完了!啊,僅僅一年!這到底是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子?今後該怎麼辦?啊,怎麼辦?!”黃宗羲一邊渾身發抖地走著,一邊反複地喃喃自問。越問,越覺得恐懼、冤苦、茫然。與此同時,兩邊的太陽穴卻像擂動了十麵大鼓,一個勁兒地轟轟作響。身子下麵的兩條腿,則仿佛失去了主宰,隻管一個勁兒地往前邁,往前邁……直到和走在前頭的人撞了一下,才本能地停住了腳步。
“事不宜遲,須得趕快出城!否則北兵一到,我輩俱成甕中之鱉!”陳貞慧轉過身來,果斷地說。
“不錯,眼下唯有逃走……”黃宗羲遲鈍而絕望地想,驀地,他清醒過來。
“不,弟要先上西華門瞧瞧去!”他衝口而出地說,同時感到自己的牙齒因極度憤恨而咯咯作響。
“怎麼?”
“弘光逃了,馬瑤草也逃了。聽說百姓在抄搶姓馬的家。這個權奸狗賊,終於也有今日!我得親眼瞧一瞧!”
顧杲本來已經同意立即出城,被他一言提醒,頓時也激動起來:“對,是得瞧瞧去!走!”
陳貞慧看來有點遲疑,但終於沒有反對。黃宗會自然是聽兄長的。於是一行人便沿著大街,匆匆向西走去。
這當兒,已經是晌午時分,街道上的情形更加混亂。那些肩挑手提、拖男帶女的百姓愈來愈多,不斷地從東、北兩個方向擁來,自然都是打算逃往城外避難的,但也有不少又從南邊倒回來,說是聞得北兵沒有過江,甚至揚州也尚未失守,沒有逃走的必要。於是使得打算出城的人們茫然不知所措,紛紛停下來,圍著他們打聽。自然,也有許多不相信的,依舊向前走去。然而,不久又傳來一個消息,說馬士英麾下的貴州兵,正在通濟門外搶劫殺人。提督京營的趙之龍已經發出命令,要求居民協力擒剿。如今通濟門已經關閉。那一帶的大街小巷正在擊鼓鳴金,喊打喊殺,去不得了。於是打算往南去的難民又紛紛折而向西。這一進一退,街道上就更加擁擠。黃宗羲等一行人隻好側著身子,在人叢中魚貫穿行。好不容易來到宮城西側的複呈橋附近,發現前麵的人群愈形密集,而且多數都站著不動,正在那裏一邊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一邊伸長脖子朝西邊的大路上張望,仿佛在等待什麼。黃宗羲因為急於趕路,也不理會,率先擠過去。誰知,前頭忽然“哄”的一聲,人們紛紛向後倒退,反而把他們壓了回來。接著,就聽見好幾個聲音在叫: